都城中央街主道左右铺陈着大片灯壁,壁面悬挂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绫绢竹木,更有丝穗花纸,材料不同,制配有异,总之个个粲然炬亮,绮明可与月色争辉。
周妩是昨日回府时,沿街看到有官吏提前踩点置设,这才得知京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将近。
周妩小时候特别喜欢逛灯节,而且每次来她都会跟兄长撒娇,嘴甜地为自己讨来一盏新的兔子花灯,愿望满足后,她便手执木柄,左右摇着兔子长长的耳朵来寻趣乐。
长大后,童年时的热衷渐消,若非素素相约,她自己是提不起兴致想去单独逛逛的。
不过这回不同,和容与哥哥逛灯会,还是两人的头一遭新鲜体验。
周妩心情很好,两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逛着摊位,又缓慢挪步往深巷里走,她主动牵上他的手,被他收力回握住时,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弯扬起来。
她向他分享小时候烦着兄长买花灯的故事,又绘声绘色向他描绘兔子灯的形状,小嘴全程喋喋不休,容与偶尔回应两句。
两人继续往里逛,后面周妩也有些累,开口便少了,等到他们拐出主街,周围嘈杂声稍弱些时,容与忽的顿住脚步,收紧她的手。
“阿妩”
周妩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容与摇头,小心翼翼问出声来“我,我看不到你说的那些漂亮花灯,不知道怎么和你交谈,这样是不是会扫你的兴抱歉阿妩,我之前眼睛好时,也没看过什么花灯,不知道你眼中的热闹是什么样子,我不太会接话,你和我一起,一定觉得很无聊。”
周妩心头瞬间漏空了下,原来只几句话就能轻易叫人心揪痛成这般。
看着他因紧张而抿住的薄唇,她甚至难受到有些想哭。
她从前到底伤他,拒他到哪般才会叫他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她的容与哥哥不该这样。
“怎么会无聊呢我与你分享我们未相遇前的事,你有认真听,我便觉得满足,容与哥哥,我也想听你讲讲关于你少时的事,好不好”
“我”容与认真思忖,状似为难开口,“我是个无趣之人,每日除了练功习武再无旁的习趣,日子过得乏善可陈,但你喜欢做什么,我都愿意相陪,我可以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周妩心头甜蜜,纠正他说“练功不一定无趣呀,我虽是外行,但也知晓武学门道颇多,不是人人习练都能练得精妙,而像你这样厉害的,除去天赋,大概练功已潜移默化成为你心觉有趣之事了,容与哥哥,等你眼伤恢复,给我舞剑看好不好”
容与意外“你对这个感兴趣从前你”
他及时止住口,并不愿旧事重提。
而周妩却知,他艰涩咽下去的话是什么。
从前,爹爹在她面前常夸赞容与哥哥武艺超群,卓然英才,却被她很下面子地回复“只是一个会些蛮力的山野粗鄙人,爹爹此话过扬了吧”
她那时并不知,自己刻意跟爹爹赌气的话已被容与哥哥隔墙听到,是后来,两人袒露心扉说及此,周妩才知他竟因此而至面对她时不忍自卑。
她那时立刻解释自己对他并无任何低看之意,是因不满爹爹做事,才将不过脑的话脱口而出,因两人已相爱甜蜜,她说些哄人的话,亲亲搂搂再撒撒娇,自然轻易得了原谅,这事也很快过去。
但现在,此时此刻,容与哥哥大概还当只会蛮力、山野粗人之类言辞,是她对他痴迷武学的看法与评价。
而因怀揣着对她那份强烈的喜欢,他便选择压住内心的骄傲与自尊,假装不知,然后继续默默地对她好。
思及此,周妩悔不当初,简直想动手打自己一巴掌。
她鲜少出口伤人,而唯一利伤到的,还是心中最在意之人,她怎能不懊恼
周妩克制语气,尽量不着痕迹地把话解释清楚“容与哥哥,我先前没见过男子武练时的样子,只凭想象,便错以为武练都很粗鲁,后来才知根本不是,还有”
“还有,我偷偷跟你说你不要生气,我以前以为你也是只会蛮力的那种,在爹爹夸赞你时,还自以为是地说过些偏见傻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本来背后议论别人就不对,更别说是你。”
边说着,她边摇晃起他的胳膊,愈发嘴甜起来,“容与哥哥,你很好,我欣赏你挥剑破竹的飒爽英姿,更崇拜你覆灭樯橹的英雄豪气,只是可惜,我们先前见面次数太少,我都不了解你那么多”
容与不可置信的怔愣片刻,先是怀疑地抿住唇,然后惊讶大过惊喜地绷紧下颚,最后又似克制狂喜,心跳震鼓如雷。
“你说,崇拜”
他如同拾荒者突然临头被赐予宝藏,从没有被眷顾过的他,下意识反复确认幸运者究竟是不是自己。
“只崇拜你。”周妩踮起脚,贴近他耳边,声音轻甜,瞬间压过周围所有嘈杂。
容与绷起一口气,背脊僵挺,“阿妩,我受不得你的骗,如果你骗我,我”
周妩夺声“我就站在你面前,就是现在,我将你视作我的英雄,心里爱慕,眼神崇拜,所以容与哥哥,你一定要快些养好伤,然后亲自从我眼睛里确认,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想要的答案,全部在我眸中。”
容与呼吸在变重。
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态,更辨不清她说这话时的情绪,只能感知到她吐息如幽兰,缭绕他脖颈,从上到下,痒至心腹。
恍然间,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前不久的那场水下靡乱。
卑劣作祟,他忍不住想他那样对她时,她也崇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