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颤抖地低下了头,因为被注视的感觉那样如影随形,他们想看祂,可目光稍有触及,灵魂就要崩溃毁灭。
只有拉格伦大祭司涣散的瞳孔里映出祂的倒影。如同一幅人们终其一生不能理解的超现实的画作,如同一轮即将坠向人世的落日。
大祭司伸出手朝祂而去——
意识回笼。
夜幕下,一时间没人说话。很久之后才有克拉罗斯小声嘀咕一句:“看到这种东西会被灭口吗?”
静止的世界里没有风。面对着虚无的前方,雾一样的萤砂在安菲发间熠熠生辉,让他的存在恍如超越了尘世。
也许,本就是这样。
安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什么样的神明?
换句话,他究竟是什么?
光芒可以驱散人身前的黑暗,却总在背后留下阴影。
“小郁,”安菲忽然开口,“再答应我一次。”
答应什么?
安菲:“……说,你愿意为我做一切事。”
黑暗里,郁飞尘静静注视着他。
沉黑的瞳仁里映不出任何事物,萤砂的微茫亮光也照不进那里,郁飞尘的眼睛像一道静默的深渊。望进去,什么都没有。
郁飞尘说:“本就这样。”
那人从他怀中起身,换了个姿势面对着他,比他高一点。
上位的姿态,自然流露出安静的威严。
安菲:“我要你说出来。”
四周是太昏暗了。那一霎,他的面目好似在郁飞尘眼中分成两个。
一个是习惯被偏爱的少年神子,他想要的东西都会有人捧来。
一个是独断专行的永昼主神,祂想拿到的东西都会握在手中。
此刻看着他的是哪一个安菲?
哪一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一场心照不宣的扮演?
郁飞尘伸手,手指抚过那颗泪痣,停留在安菲的眼尾。m..com
他说:“我会为你做一切事。”
细微的感触中他读出了安菲眼尾微微弯起的动作,那是一个骄矜的、甜美的笑意。
带着这样的笑,安菲按住郁飞尘的肩膀,俯身噙住他的嘴唇。一个异常主动的、缠绵悱恻的吻。
被亲吻的那瞬间郁飞尘眼中有稍纵即逝的茫然。
随后他才像是意识到安菲在做什么,总是淡漠冰冷的眉目温和些许。闭上眼,手指穿过金发扣住安菲的肩背,他接受这个吻。
——这奖赏般的吻。
萤砂从指间流下。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出去后,把你的样子变回去吧。”分开后,郁飞尘说。
你已经改变我了。
安菲抱膝坐在他身边,闻言笑起来。
“怎么,”他说,“你又愿意见到后来的我了?”
郁飞尘:“是怕你再用过去的样子,会对故乡爱得太深。”
“爱?”一丝自嘲的笑容从安菲眼中划过,“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过那种东西。”
“我说过很多次‘爱’——那些话谁都说得出来,没什么特别的。我是做过很多事,但那都是别人教给我的。老师教过我,祭司和学者们教过我,萨瑟教过我……所有活着的人都教过我。我学会了,然后我就去做,只是这样。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伤心欲绝,这语气若是让信徒听见,信徒会为之心碎。
“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明白这种感觉,那个人只会是你,小郁。”最后,安菲说。
“你被这个副本影响了。”郁飞尘说。他的语气镇静笃定,在副本的危险环境里,总是令人想交付信任。
郁飞尘:“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你爱他们,那就是真的。”
“那你呢?”安菲蓦然看向他,“你觉得……我爱你吗?”
郁飞尘只是静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那长久的岑寂已是答案。
……不。
安菲唇角翘了翘,似乎是想笑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他低下头,眼底被映出一点泪光。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最终无力地伏下去,埋在郁飞尘颈侧。
“对不起……”
郁飞尘抱住他,温热的,单薄的,那是他活着的躯体。
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他都受过了,所有的伤也都在他身上割过。
他的血要流尽了,他的身体被这万千世界的生灵撕咬分食。鹫鸟用锋利的长喙日日啄食心脏,他不言语,因为他是自愿受难的。
而你被他从不可知之地带出,在他注视下的乐园历练长成。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他会微笑着接受你。
你也可以去索要那份他唯一没有给出的东西。你可以要他对你说:“我爱你”。
他会说,他会给。
可你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愿意给,还是因为他习惯了——还是在你身上有他想要拿走的东西。
你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