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懂。”那时,萨瑟这样回答他。
“你不需要懂。”
“随你便啦。”精灵软绵绵说说:“我困了。”
说完伸手,要他把自己抱进怀里。
他没动,萨瑟就主动抱上去,胳膊环住他的脖颈,身体贴在他胸前。
“我爱你。”精灵说:“你真好看,也很好闻。”
猝不及防地,一个年幼的,真实的生命就那样贴在他怀里,纤弱细嫩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
而他缓缓伸手回扣住萨瑟的身体,垂下眼,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已经太久没有与另一个生命这样亲密地接触过。
萨瑟毫无防备地睡着了,精灵的呼吸匀长恬静。风很轻,溪水叮咚,花苗生长。而他就那样抱着萨瑟,直到薄暮降临。
醒来的小精灵给了他一个毫无芥蒂的,甜美的笑容。
“我爱你。”萨瑟又说一遍。
他无物回报,俯身轻轻吻了一下萨瑟的额头。
怜爱般的轻吻一触即分,萨瑟揉揉眼睛,小声说:“你明明很熟练嘛。一定有很多人爱你吧。”
他想了想,说:“没有。”
回忆刹那被拉到遥远的地方,他又说:“或许曾经有过。”
无意提及这个话题,他说:“我想也有很多人爱你,萨瑟。”
精灵却也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没有。”
“他们说我太粘人了,要我一个人静静。”萨瑟扁了扁嘴,“可我就是和别人待在一起才开心嘛。”
他莞尔,了然于心。
萨瑟所属的这一精灵种族生性独立疏离,很少与其它个体有过多交集。而这只小精灵的性格与整个种族格格不入,难免碰壁。
他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尝试走出这片溪谷,外面有其它热情的种族。”
萨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也可以尝试去爱其它人,这样就会有很多人爱你了。”
夜幕降临在溪谷。
他陪着这只叫萨瑟的精灵度过了整整二十天。
直至他终于认出了那株花苗的种属。
萨瑟说,这是风从远处吹来的种子,捡到它是一次巧合。
但在认出它的那一刻,他明白,命运在冥冥中自有喻示。
记忆回笼。
回忆里的画面也声音都清晰如许,但化作描述的话语只有寥寥几句。
“是什么?”郁飞尘说。
安菲靠在郁飞尘身上抬起头,看见浩瀚如汪洋的星空。
“那是永眠花。”他说,“在我长大的地方,到处是这种花。”
那天,他对萨瑟说:“我该走了。”
“为什么要走?”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萨瑟说:“那你把我也带走吧。”
小精灵低下头,声音低落:“我和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相互理解。待在这个地方,我很痛苦,即使复活了也很痛苦。我痛苦得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在这童真的痛苦前,他沉默许久。
“……最后,我带走了萨瑟,在兰登沃伦中央建造了我的居所。那次我消耗太多力量,很多天后才能重新进入永夜。待在兰登沃伦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习怎样制定平等与自由的法度,订立种族与国度间的契约,传扬善行与美德。我尝试去消弭那些……生死之外的痛苦。”安菲说。
如萨瑟所说,当他开始用这种具体的方式去爱他的子民,子民也回馈了同等的爱慕与尊敬。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怎样渐渐发生。
只知道很多年后,当他再次从永夜中抽身,在兰登沃伦的道路上驻足时,它已经变成整片神国的中央,人们心中的圣地。
对于曾经毁灭又重生的举止,他从未隐瞒。一个纪元复又一个纪元,复活也始终在发生,但人们中的很多对此缄口不言。
直到今天,原初的、血洗的战争早已悄然谢幕,永昼辉煌灿烂,创生之塔巍然高耸,乐园代行神旨,获取碎片的方式近于拯救。至于那段过往,传说与逸闻里也只留下“圣赎之地”一个语焉不详的别称,而兰登沃伦竟然成为信仰最为虔诚之地。
或许这已经是原谅的方式,或许只是岁月将其遗忘。
于是众人说,神爱世人。
最终,他成为传说中的神明。
安菲的故事讲完了。
其实,那个鲜血遍身的安菲才是郁飞尘原本想象中的神明。
至于悲悯怜爱的那个,是幻想中的神明,只有在白日梦中才存在。以至于曾经听见信徒对主神的赞美,他都要在心里嗤笑一声。
事实却证明这两种神明都真实存在,并且是同一个神的两面。
而这位神明,现在就靠在他的怀里。
不过这段讲述之中,还有一个疑点。
郁飞尘往安菲处侧了侧身,指尖在他右眼下摩挲几下。
即使变成了少年状态,安菲的眼底泪痣也还是好好待在原来的位置。
——而本人却对它毫不知情。
离谱的是,兰登沃伦的子民却知道。
“听说兰登沃伦的子民要点泪痣来纪念你为他们落下的第一滴眼泪。”他说,“但幻象里,你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