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哪里冒犯了祖先?”
镇长忽然重重喘了口气。晴天霹雳一样,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上任镇长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当……外乡人进入约兰,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镇长蓦然抬起头,看向人群,大声道:“是不是有外乡人混进来了!”
“找……找出来!快!”
镇长发出命令,人们开始面面相觑,仔细观察身边人的面孔,然后和对方相互拉开距离。
恐惧躁动的气氛里,忽然响起一道淡淡空灵的声音。
音量不大,却好像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今夜与你们无关,”他说,“离开这里吧。”
声音里好像有命令般的魔力,他们的身体开始不听从自己的使唤,迟疑着向后退去。
安菲伸手把郁飞尘也往外推:“离我远些。”
郁飞尘没动,反而扣住了安菲的手。
安菲手指上的伤口划得有些深,现在还在渗血,手指交扣,他们的鲜血混在了一处。
安菲看了一眼郁飞尘,没再要他离开。
月色里,他平静地看着怪物们。
月光在怪物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怪物离开石台,开始缓慢朝他们移动而来。那些阴影也逐渐聚拢在一处。它们的蛹状身体软荡荡在地面拖曳着,背后的鳞片蝶翅却异常坚硬,翅膀相互摩擦,发出古怪的、笑声一样的声响。
笑了一会儿,又变成凄厉的哭声。
郁飞尘站在安菲身侧靠前的位置,戒备着怪物。
这些东西看起来诡异可怖,但没有可用的攻击器官,它们甚至没有手。如果没有物理攻击的方式,那就是毒液、声音,或是精神攻击一类的东西。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怪异,似哭似笑,又像撕心裂肺的控诉。
郁飞尘:“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在问我。”安菲一字一句道:“——还记得吗?”
把一切感官都震碎了的声响里,他们周围的环境悄然改变。
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身处的是个明亮繁华的大城镇。街道上满是店铺,人流涌动。
这里到处都是蝴蝶图腾,每个人的脖子都长而纤细,背后垂着一对斑斓的蝶状羽翅,身上有许多荧光刺青。
人来人往,没人看到他们,身体撞上了也是相互穿过。
“我记得。”安菲说。
“这里是约拿山,蝶人族的首都。他们喜欢浆果和蜂蜜,有时候怕生,很少离开自己的国度。他们还喜欢树木和藤蔓,所有建筑都是木制。”
“后来有一天,他们发现蝶人国度通往外界的路失效了。无论怎样走,还是会回到最初的地方。但没什么,他们还像往日一样生活。”
听起来像是一个碎片世界的诞生。
郁飞尘:“然后呢?”
安菲转身往后开,一条道路从远山中蜿蜒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这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郁飞尘望过去。
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用人类的外表来衡量,他刚刚脱离了少年的年纪。
金发,白袍。世间很少有这样漂亮的五官,也很少有这样冰冷淡薄的神色。
孤身一人的外乡来客出现在了蝶人族的国家里。
多年不见外人,也失去与外面的联系,人们对他满是好奇。他们请他住在最美丽的旅馆,问他外面发生的事情。
“外面还像以前一样。”客人回答他们。
他们也就安心了。
“客人,那就请你住下来,吃些浆果和蜂蜜,享受一段愉快的时光吧。”他们说。
客人说:“谢谢。”
虽然欢迎难得的客人,但蝶人们仍然怕生,尤其,这位客人看起来冷淡难以接近。他们只是远远看着他,好奇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客人了许多关于蝶人国度的书籍。他看起来很认真,蝶人喜欢认真的人。
第三天,他找巫师请教了一些魔法问题。巫师后来对学生们说,真希望你们的天赋能和那位客人一样高。
第五天,客人拜访了城中有名的工匠,请他打造一副弓箭。工匠看到图纸,喜欢这样的设计,问客人自己能否多打几副,售卖给其它人。客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
第七天,客人登上了城中最高的建筑。最高的建筑对面是蝶人族最大的宫殿,全由散发芬芳的香木筑成。
明亮的阳光里,客人将三支弓箭搭上了弓弦。
他要试验他的箭法,悄悄观察客人的蝶人想。
拉满的弓弦蓦然松开,三支箭矢流星一样刺向绵延的宫殿。
箭尖上,忽然燃起了炽烈的魔法火焰。
火焰轰然在宫殿里烧起来了。
尖叫四起,两名巫师从着火的宫殿里匆匆跑出来,念起了水魔法的咒语。
客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淡漠,他再搭弦。
箭矢破空的声音那么轻。
刺入血肉的感觉却那么重。
两支箭几乎同时穿透了两名巫师的心脏。
观察他的那名蝶人心中一片空白,声音颤抖:“……为什么?”
客人回头。
“感谢招待。”他说,“这是我来到的第二十三个世界。”
那一天,蝶人的国度里,烈火从中央起来,烧红了天空。
起先,到处是尖叫声,到处是哭声。后来,变成痛苦的惨叫声。再后来,火和风的猎猎声音盖过了一切。
等一切都平静,世界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
轻轻的咔嚓声传来。客人走在废墟上。风把灰烬扬起来,他的衣袍却还是那么雪白。
街道上躺着一具尸体。它的生命停在了挣扎的那一秒,手臂伸向天空。已被焚毁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呼喊的神情。
客人看它,看了很久。
然后,他俯身半跪,将那伸向天空的手臂折回来,将死者的双手交叠安放在腹前。
“我许诺,”客人说,“你们将在永不破碎的国度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