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用盐使蜥蜴流泪并不是这个任务的标准答案。
杀人、取血——极有可能是自相残杀。然后用大量鲜血饲喂蜥蜴,最后结成血盐心脏,才是一般人能够顺理成章想出的解法, 是这个世界希望他们去做的事。
这就是这个碎片世界的杀人方法吗?果然和那场祭祀仪式一样阴邪诡谲。
接着, 盐化的心脏被完整取出,每一处细节都保留得完完整整,晶莹剔透。极致的邪恶近于美丽。若不是在场的人亲眼见证了它产生的过程, 简直要以为这是一件风格奇特的艺术品。
随后他们剖开了另外两只蜥蜴的心脏, 相对较好看的红蜥蜴也结出了一颗精致的血盐心脏,相对较丑的环形条纹蜥蜴结出的心脏里则有几块灰白的浊絮,不能算是上品。
现在有三颗心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裘娜更是。她用意志力撑到了极限,此刻终于放松下来,一头栽到桌子上,昏迷过去。
白松在旁边手足无措, 毕竟那伤口有一半也是他捅的。他想给她披上衣服, 或者再包扎一下伤口。最后他决定用衣服裹起裘娜, 带她回房安置了。学者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教皇的寝殿里,只剩路德维希和郁飞尘两人。
郁飞尘用刺绣披风裹好血盐心脏,路德维希则走到衣柜旁,解下了外袍的扣子。
郁飞尘道:“要帮忙吗?”
毕竟是刀刺的深口,即使不致命,疼和妨碍行动也是必然。
而且,至少从现在到明天早上,伤口都不能闷在衣服里。这地方没有药, 一旦感染, 后果严重。
路德维希点点头。
郁飞尘走上去, 帮他解下衣服,再将外袍挂在衣柜里。过程中他们谁都没说话,除了衣料的摩擦声外,一切都很寂静。
郁飞尘不反感这样的氛围。他本身不爱说话,同样,他也不喜欢多话的人。
如果眼神能交流,那就省去了开口的力气。譬如给教皇陛下解衣服这种事,用一两个眼神和动作完全可以顺利沟通。
很快,教皇身上又只有那件宽松单薄的黑色丝质袍子了。而这袍子的领口也向左侧斜斜拉开,露出锁骨和小半边肩膀。路德维希左手拿一块干净的白绸布按在伤口处。按压止血,最原始的方式。
郁飞尘站在路德维希的左边。看了看路德略微失去血色的嘴唇,即使内心不太想付出完全无偿的帮助,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揽住这人的右边肩膀。半护半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路德维希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郁飞尘说:“你要睡吗?”
接着,不用等路德回答,他已经知道了。
这人眼已半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用力按着伤口的手,力度也放松了,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郁飞尘轻轻叹一口气,伸手过去帮他压着伤口。
教皇的手放下了。但点点殷红血色已经透过白布渗了出来,触到郁飞尘的手指。
郁飞尘看着那些血。
这是他捅的伤口,血却被一群蜥蜴喝光,让他感到些许不快。
这种情绪浮现心头的一瞬间,他察觉不对,开始审视自己。
不然呢?他心想。
把血给你喝吗?
算了,没有这种嗜好。
按压起到了作用,血不再渗了,郁飞尘却还看着那里。伤口周围的皮肤因按压的力道变得淡红,锁骨和肩膀上还残存着蜡滴的痕迹,都是他造成的。
白天的一幕又在他眼前缓缓浮现。灼烫的蜡滴接触冷白皮肤的一瞬间,路德眼睫微微颤抖的那一下,像点在他世界里的涟漪。
他知道人和那些贪婪渴血的蜥蜴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就像一旦没有得到盐,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地用杀戮同伴的方式制造眼泪那样。
面对力量、生命以及其它诱惑时,有些一旦打开闸门,狂热、暴虐和疯狂就会像洪流淹没一切。
乐园里的一个传说,进入永夜之门的人,不论第一次进去时是什么样,最后全都成了自取灭亡的亡命徒。
他一向擅长控制自己,所以从不觉得那会是他的结局。然而就在那场诡异的仪式里,在这位教皇身上,乍进入永夜之门的第二次,他就见识到了那片危险的深渊。
而此时此刻,造成这一切的教皇本人却衣着单薄身带重伤,全无防备地待在自己身侧,像是笃定他身边很安全,他会保护他一样。
郁飞尘感受着路德心口上传来的呼吸起伏,低头看他的脸。
昏昏欲睡的教皇完全看不出在外面时的果断淡然,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洁净。
确实,无论安菲还是路德,都是洁净的。
他的冷静和从容让郁飞尘相信,这人已经在无尽的危险世界里度过了长久的光阴,积累无数经验,但他身上却毫无学者那种自私算计的险恶气息,而是干净磊落,近于温柔。
郁飞尘也清楚地记得,路德在今天一整天里遇到危险时,至少拉着他逃跑了两次,出手解围了一次。
并非特殊对待,如果遇险的是其他成员,这人好像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路德。”他突然开口。
路德维希抬起眼。
“怎么了?”声音因欲睡而微带鼻音。
“有话想说。”
“嗯。”
难得,他居然遇到了比自己还惜字如金的人,郁飞尘想。
他尝试去理解那个“嗯”,得出结论,大概意思就是“说吧”。
他确实有话想对这位说。
想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世界都碰见了你,但是,如果未来还会再遇见——
“别离我那么近。”
没人回答他。
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再一看,教皇陛下已经呼吸均匀,靠着他,说睡就睡了。
郁飞尘:“。”
他偶发不必要的善心,提出真诚的建议,一百个世界里也难以见到一次。这人竟然以入睡作为回应。
不论听没听见,反正他已经说了。
他态度恶劣,先是把人往身上搂了搂,过一会儿,又把已然人事不知的教皇陛下从自己身上拨开,按着他的伤口,把人在床上放平。
上个世界肺病,这个世界昏睡,别人得到力量,这人得到毛病。
太阳从井口渐渐移过,大地一片昏暗。好在快到晚饭的时候,路德伤口的血止住了,郁飞尘可以离开这里,拿着两颗心脏去了餐厅——留了一颗在抽屉里,他觉得用不到这么多。
女皇他们也回来了,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交流信息。
只见女皇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少,他们这边却整整缺了裘德、裘娜、教皇三个人,对面的脸色瞬间绷紧了许多。
——仅仅一天不见,六个人就少了三个,还有一个断了胳膊,就算这种世界危险又残忍,可这伤亡也太多了。要知道,明天可是轮到他们队去找东西了。
长桌末端,那名神庙修女打扮,名叫茉莉的成员脸色苍白。直到听到只是死了一个人,其它两人是有伤不能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两队交换情报,女皇他们花一天时间绘制好了整座神庙的建筑地形图,附有详细标注。他们也尝试潜入圣子所在的房间,那地方却被严防死守,潜入没有成功。
同时,女皇还带来了一个对郁飞尘来说极为关键的消息。
“他们今天举行了一场仪式,但我们跟过去的时候,路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过去。”女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