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抬起头, 在一片还没有散去的硝烟里看见了素面朝天的易秋。
她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凌乱地贴在她的脸上,狼狈地攀着土坡上的老根, 试图从坡上下来。她显然没有没有任何的攀爬经验, 撑到这个时候,人已疲倦到了极点, 即便是要了牙关, 绷紧了神经, 也难以挂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秋,有狙击枪!”
陈慕山的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打进了易秋脚下的土里,溅起的湿土飞进易秋的眼里,她稍微顿了顿, 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没有任何的迟疑, 甚至扶着颇面转过身, 试图慢慢地站起来。
“别下来啊!”
陈慕山拼命地拧着手腕上的束缚,“我求你了小秋!快回去!。”
易秋就像没听见陈慕山的声音一样,在坡面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陈慕山的喉咙里涌起一股又一股的酸腥气, 忽然觉得, 自己是如此的愚蠢。
他是被易秋牵回去的人, 她当是宠物, 胡乱养着他, 从小到大, 她对陈慕山一直说一不二,而陈慕山至今也没能彻底走出这一层被易秋无意扭曲的关系。他内心深处,如此地渴望对她匍匐, 被她保护和拥抱,看见她的到来,所谓铜墙铁壁都塌了,他想象自己毛发凌乱,周身如冻,如此懦弱胆怯。
所以,易秋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肖队……”
无望之下,他把妄念用到了肖秉承身上,“肖秉承,你帮帮忙……你帮我把易秋带回去啊!”
肖秉承调整手臂的位置,正试图起身,忽然听到易秋刻意压低的声音,“第二枪了,能锁定大概的位置了吗?”
肖秉承怔了怔。
易秋微微侧过头,低声继续说道:“不要管陈慕山发疯,一会儿我下去会收拾他,现在……肖队,你和我都先冷静下来。”
“怎么冷静?你这样随时会死。”
“不是没死吗?”
她说完看向自己的弹孔,“第一枪就偏了,对面没敢要我的命。”
“如果下一枪就在你的腿上呢。”
“无所谓啊,只要不打中主动脉,短时间我也死不了。”
“你怎么知道再下一枪不会点你的心脏。”
肖秉承的声音急切起来,“易秋你不要太自以为是。那是毒贩!”
“如果我被杨于波的枪打死了,算不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肖秉承被这一句冷酷无情的话彻底怔住。
易秋却根本没有在意肖秉承的情绪,继续平静地说道:“加上之前打伤警员的那一枪,那就四枪了对吧。如果四枪你还找不到对面的位置,你就不配……”
“你给我闭嘴。”
易秋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肖秉承,“好,我闭嘴。你冷静,你盯住了。”
她说完,慢慢地抬起双手,保持住自己的平衡,又向坡下探了一步。
对面的枪声再次响起,正如肖秉承所说的那样,这一颗子弹直接扎入了易秋的左腿,易秋忍不住叫了一声,与此同时,肖秉承也果断地朝着枪响的地方开了一枪。
暗仓里的突击队员都伸长了脖子,“中了吗?”
唐少平眯起眼睛,“不确定。”
坡上的易秋咬紧了牙,腿骨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她侧跌于地,手臂重重的地砸在破面上。
那是枪伤,是生于和平年代的易秋,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剧痛。
但她毕竟是在急诊科工作的外科医生,身理上的疼痛并没有带来过大恐惧,她立即脱下身上的外套,将袖子拧细,找到血口,狠狠地绞住上方血管。
疼痛令她浑身抽搐。
所以,当年躺在手术台上的陈慕山,到底有多痛呢。
易秋看向跪在地上的陈慕山,陈慕山的喉咙里堵满了辛辣的液体,他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顾发疯,拼命地求死。
“你他妈给我一枪啊!给我一枪啊……”
山野寂寞,除了枪声的回响,没有人回应他,他看着易秋腿上的伤口,拼命地拧扭着手腕,试图把手抽出来,然后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一切也不过徒劳。
“陈慕山,不要动了。”
“你……”
“陈慕山,你现在就像个疯子一样。”
易秋的声音堵住了陈慕山的话,他抬起颓丧的头,手腕被手铐勒得太久,血液堵塞,手背青肿得厉害,他艰难地张开手掌,反抠住手铐上的铁链,借力勉强把自己的背顶直。
“小秋,你到底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你好,所有人都不想看到你受伤!”
“我知道啊。”
易秋坐在坡上,对着陈慕山笑了笑,“我一直很好,我是个很聪明的卧底,我拿到了最准确的情报,我保下了很多人,哪怕我是个毒贩的女儿,我也不讨厌我自己,我不需要你开解我。”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陈慕山浑身发寒,“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已经可以摆脱你自己身上的阴影了,小秋,你马上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你觉得呢?”
“什么,我觉得什么……我就一个傻狗,我懂个屁啊!小秋……”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懂个屁啊……”
“你懂啊陈慕山。”
易秋低头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没有人分享我的自信和勇气,除了你。陈慕山,我舍不得丢下你,我舍不得丢下我救回来的……”
“那只狗?”
她没有说完,陈慕山用一个问句,却接住了她的话。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迎向了易秋,“你现在为什么不说——陈慕山,你做个人吧。”
易秋摇了摇头。
陈慕山追问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做人吗?为什么你现在不说了?易秋,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到了现在才不逼我,为什么现在才愿意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