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方便面和火腿肠的好恶, 于易秋而言,大概可以算作是分割少年和成人的那一条具像化的标准线。不健康的味精和诸多口味添加剂刺激着孩子稚嫩的味蕾,也刺激着成年人自律的神经, 低廉的价格耸动少年时羞涩的钱包, 也挑逗成年之后脆弱的自尊。
十八岁时易秋开始拒绝的食物,此时仍然是陈慕山的心头之好。
六年之久, 他已然成长, 原来本性上罩着一层油滑的壳子, 已经看不出从前沉默执拗的样子。但又好像一直没变,为了等待远走的人, 一直一直地留在过去。
“拿吧。”
两句“拿吧”, 人和狗都很快乐。
陈慕山进货一般地买了一堆方便面和火腿肠,易秋只拿了一瓶白水,放在老板面前,老板抬起头,看了一眼易秋, 又看向陈慕山, 站起身帮他算钱,一面算一面说:“你有几天没了。”
陈慕山掏出钱, “你就我一个生意啊。”
老板算完钱,扯开一个塑料袋, “买方便面火腿肠,你是大生意。”
“他每天都买吗?”易秋拧开矿泉水, 问了一句。
“买。”
老板装好东西, 递给陈慕山,“他这种人身体肯定有问题,走吧。水送你女朋友了。”
“谢了老板。”
易秋冲着老板扬了扬水瓶, 牵起阿豆的牵引绳,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出去。
陈慕山赶紧提起两大口袋东西,跟在易秋身后。
“你生气了?”
“没有。”
“没有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易秋站住脚步,“我才从看守所里出来,我想洗澡。”
“我那里没有热水。”
“没关系。”
她挽了挽头发,“冷水就可以。”
街上,潮湿而又闷热的风,夹着着江上吹来的一丝丝凉气,吹动路边的棕榈大叶,凌晨的路面没有人打扫,落满了不知名的红色果实。果实已经因熟透而腐烂,人一踩上去,就爆出鲜红的汁水,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易秋和陈慕山逆着风,越走越慢。
等走到大江南那条街的街口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大江南仍然在营业,霓虹灯照亮了正条街道,门口的停车场不断地吞吐。
易秋牵着阿豆站住脚步,回头看向陈慕山。
陈慕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步子,仰着头,沉默地看着那块流光溢彩的招牌。良久,忽然开口道:“我在那边一直有一个疑问。”
“什么?”
“杨钊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这个问题,易秋没有回答。
陈慕山收回目光看向易秋,“昨天我回来,去看了鹏飞,他简单跟我说了,你和尤曼灵的事。小秋,你的事我不问,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尤曼灵的死,和杨钊的死有关吗?”
易秋依旧没有回答。
她转过身,穿过街道,径直走向对面的板楼,陈慕山提着东西跟了上去,两个人走到铁架楼梯口,楼梯正对着的是刘艳琴和她儿子的房间。这个时候房子已经空出来了,由于调查还没有结束,斑驳的门上还贴着派出所的封条。
易秋看着那道门,只是停留了三秒钟,便转身上到了一楼。
此刻大部分的员工都在大江南上钟,陈慕山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拨开电灯开关,让易秋进去。房间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两架上下铺的铁架床并排摆靠墙,除了陈慕山睡的那一个铺位,其余三个铺位都是空的,被塑料布罩得严严实实。
阿豆一进来,就欢快地跑向了阳台,蹲在自己空空如也都饭盆旁边。
易秋看着阿豆问陈慕山,“你走这几天,它怎么活的。”
陈慕山趴在地上,伸手去床底下拿东西,一边回答易秋,“楼下有一个卖早点的女人。”
“你认识的人真多。”
陈慕山把自己煮面的电锅从床底下拿了出来,对着易秋笑了笑,“你想干什么?又想逼我承认,我是个处男。”
他说完,走到阳台上,拆了一个新的钢丝球,挤了一点清洁剂,一点一点仔细地洗刷他的电锅。
“你想多了吧,我说的是人,又不是女人。”
水流声有一点大,陈慕山并没有听到易秋这一句话。
“你等下洗澡,我烧热水。”
“你不煮面吗?”易秋提高声音。
“不煮了,我晓得你看不惯。”
“我在看守所里是新人,前几天睡的是厕所旁边,我没什么看不惯的。别擦了”
陈慕山暂时拧上水龙头,“你不能跟我比。”
“为什么。”
“男的本来就邋遢,女的不可以。”
“你看不起女人。”
陈慕山抬起头,“我没有那个意思。”
说完,低头继续对付着那只已经被他刷得发亮的电锅,“非得逼我说明白,好吧。”
他叹了一口气,手指已经被钢丝球磨红了,“我可以活在臭水沟里,可以活在烂泥里,但小秋不可以。小秋……”
他顿了顿,侧身看向易秋,“是玫瑰。”
“我要洗澡了。”
点到为止,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