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住的这栋两层房是老玻璃厂的旧宿舍改建的。国营企业改革的时候,玻璃厂迁址,工人散了以后,厂里就把以前的宿舍对外租赁,尤曼灵租了二层的十个房间,给手里无处落脚的员工住,至于楼下一层,还租住着不少从出阳山区下来务工的人,大多是年轻的夫妻,有的还带着孩子。
玉窝就是这样,越穷的人起得越早,不到六点,楼下的女人就起来做早饭了,楼里没有燃气灶,前几年还在烧蜂窝煤,后来县里的环保部门开展环境整顿,全县禁止使用任何柴火,散煤和煤制品,女人才烧起了液化气,平时器罐和锅炉都摆在外头,久而久之,周围起早的住户也拿钱来搭火,女人索性摆起了早餐摊子。
陈慕山身上只有昨天易秋给他的两个钢镚,装在衣兜里,每走一步都叮当响。
他走到气罐前问女人“包子多少钱一个。”
“肉的一块,菜的五毛。”
陈慕山捏着手里的钢镚,“来个菜的。”
女人揭开蒸笼盖子,热腾腾的白气带着一点荤油的腥味冒出来,他突然后悔了。
“等一下。”
女人举着盖子,“咋”
“来个肉的。”
肉的就是香。
陈慕山咬着包子去大江南上班。
大堂开着所有的灯,保洁正在做卫生。
吴经理站在楼梯口冲陈慕山招手,“你来,给你介绍一下你师傅。”
陈慕山一侧头,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制服站在吴经理身后,头上包着一块纱布。
“刘艳琴,我们这儿的金牌技师。”
刘艳琴有点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一个坐在沙发区写作业的孩子身上。
“这个是新来的学徒,陈慕山,你们先认识一下,从今天开始,他就交给你带了,尤姐的意思是,给他十天的时间上手,在这十天之内,除了给客人洗脚之外,不要让他单独给客人做。”
刘艳琴点头答应,“晓得了。”
吴经理又指着楼上楼下,敷衍地交代了几句大江南内部的基本格局,拍手召集员工过来早会。
员工聚集到楼梯门口,整齐地站成两排。
刘艳琴看陈慕山站在吴经理身边没动,赶紧说“你站到最后面去。”“
吴经理清了清嗓子,“亲爱的伙伴们,大家早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
陈慕山被吓了一跳,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又开鼓掌。
“12,123,1234,12。”
“伙伴们,我们的理念是什么”
“说得好做得更好”
陈慕山忍不住想笑。
吴经理继续说道“让我们为新的一天互相加油鼓励”
“加油,鼓励”
话音一落,前面一排的员工突然举着双手转了过来,刘艳琴看着目瞪口呆的陈慕山,小声说,“举手啊,这个时候前后的人要一起击掌。”
陈慕山抬眼看向吴经理,脱口而出,“尤曼灵请你是得了什么神经病吗”
员工们一愣,有一两个年轻的想笑又不敢笑,吴经理有些下不来台,刘艳琴被他这句话给吓惨了,赶忙跟吴经理道歉,“对不起啊,经理,我下来把早会流程先给他过一遍,明天绝对不会出问题。”
吴经理这才拿出本子,“核对工作量吧,有问题的现在提。”
尤曼灵没有说假话,洗脚按摩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在业内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行业标准的前提之下,不到十天,陈慕山就已经上手了。
来按摩的客人穿着店里统一消毒的蒸汗服,纯棉质地,开背设计,对于人的身体毫无保护性可言。陈慕山一手下去就能摸到人身上所有的要害,与此同时,这些人体的构造在他的脑子里精准地排列成图,每一个器官都脆弱得像包着水的气球。他根本无需用什么力气,就能让躺在水下的人死去活来。
短短几天的培训加实操训练,他拿刘艳琴和吴经理练手。
吴经理欲罢不能,汇报的时候不断地向尤曼灵夸陈慕山,说他简直不像刚入行的人,倒是像是有十几年道行功夫的老师傅。
所以说,易秋真的很聪明,连给他找个工作都照顾到了他为数不多的天赋。
在大江南打工的第十天吴经理给了他一个编号十八。刘艳琴找吴经理借了一套西服,带陈慕山去县里的照相馆拍了一张证件照,洗出来加上编号和名字,贴在门口的员工一览表上。
十八号技师陈慕山。
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个落在他身上的社会身份,当然,也是易秋给她的。
为了让他成为一个人,她算是用心良苦。
然而之后,易秋再也没来过大江南。
陈慕山知道,她的工作很忙,同时他也猜得到,如无必要,易秋并不想再见到他。
第十一天,陈慕山在大堂里看到了一个熟人刘胖子。
“山哥。”
刘胖子挥着手跟他打招呼,陈慕山转身就想走,不曾想刘艳琴一脸惶恐地拦住他说道“十八号,楼上钊爷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