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手棋之后,老者额头开始冒汗。“这才几手棋,这就...这就能感觉到小亏了?我看不出哪里亏损,但,棋魂能够感知到亏损存在...不对劲,不对劲,这和我从前所学全然不同,他下的,究竟
是什么飞刀...”
老者的手微微颤抖,捻起一枚棋子,却没有拿住,掉了回去。
他强行保持镇定,思索着反击手段;他不愿相信,自己最擅长的飞刀定式,居然被一个棋力驳杂的小辈,三五下给击溃了...
好在这才刚刚开局!
便是小亏,也不需要急!
不要慌,更不能慌...
顶尖棋士的对决,一时的亏损根本不值一提。有无数身处劣势的棋手,能凭神之一手,逆转局势,何况我只是小亏而已,这一局,还能下!
老者深吸一口气,长考之后,落子。
面对老者的回击,宁凡没有思考太久,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般,直接选择了点位。
霎时间,老者的神色,也如他此刻的形势一般,愈发急转直下了...
...
行至九十八手,老者终于长叹一声,似不甘,又似解脱,投子认输了。
“是你赢了...可我不明白,你下的,是何人所授的飞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的下法...”
“...”没有回应,宁凡显然还记得不能和夺灵将对话。“抱歉,这一次,我并非故意...”老者不由赧然。此时他已输棋,难逃一死,倒没有拉宁凡一起去死的念头了。之前过于专注棋局本身,他已然忘记彼此身份
、此为何地。
甚至都忘了,自己已经是夺灵将的事实,而不是从前那个...一下棋便能下一整天的翩翩少年...
而当棋局下到大劣,老者反而愈发忘我,那一刻的他,心里的想的不是一旦输棋则死的惩罚,而以棋士本能,在争这场胜负...
久违地,忘掉了自我...又久违地,找回了自我。
有多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下棋了,即使这种酣畅,最终以惨败收尾...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何时呢?
想不起来了,记忆,好残破,好怀念,好...悔恨...
为什么,要成为夺灵将...
是谁,将我变作这般可憎的面目...
好恨,好恨...
不记得了,记不清了...
我是谁,我是谁呢...
我是南齐十杰的...第几位呢...
南齐是哪里...
我到底,到底...
...
斗篷老者目光骤然变得痛苦,躯体则在缓缓化作黑气消散,就连加护在身上的不可灭,也被夺灵棋大把大把地收回...
他败了,身为夺灵将,若败,则死,此为规则。
可从未有人告诉他,夺灵将的死亡,会...如此痛苦,如此漫长!
活人死亡,若足够快,可能只需一刹,只需眼前一黑,便再也一无所知...但,夺灵将的逝去,却很慢。毕竟,有不少夺灵将都非自愿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总有一些忤逆者,宁肯死亡,也不成为夺灵之奴,那么你要死,则就
不能让你轻易如愿了!
遵吾仙令,则受一世之苦!
弃吾令者,则受...十世之苦!
“啊啊啊啊啊...”
斗篷老者开始惨叫连连。
夺灵棋的空间,由荒来支配。
其时间,则由苦来支配。这一刻的斗篷老者,好似沉入苦海的放逐的鱼,无尽不可见的海水,化作绝望、痛苦、不堪回首的记忆,化作十世轮回不灭的噩梦,化作无空的地狱,冲刷
着他的...残缺的魂。
此为,败者之惩!
宁凡瞬间理解了一切。
接下来的十个时辰,斗篷老者会持续这种撕裂魂灵的苦痛,然而所谓的十个时辰,是胜者的观感。
败者的感受,十纪轮回的漫长...
平均一个时辰,要承受圣人一纪轮回的苦痛。
这是...什么概念!以蚁主这等十纪圣人举例,等同于是蚁主从出生开始,就一直遭受痛苦折磨。画面里,可怜的蚁主还是一个孩子,却被铁链捆绑在刑具上,不得善果;在她
的面前,站着面无表情的宁凡,手持皮鞭和开天之剑,一剑又一剑,一秒都不停,朝蚁主一直刺,一直刺...
十年过去了,还在刺。
百年过去了。还在刺。
千年过去了,还在刺。
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终于,蚁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终于撑过了一世轮回,险些没被宁凡直接捅死。
可这时候呢,宁凡告诉她,对不起,才过了一纪轮回啊小妹妹,接下来,还有九纪轮回,你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痛!太痛了!
这是什么非人折磨!
这夺灵棋,内心未免有些过于扭曲了,就算是圣人,怕也不愿承受这等十世之苦...
蚁主:“谢谢,但请你下回别再拿我来打比方...”
她绝不承认,连她这等圣人,都觉得夺灵棋的惩罚变态。
宁凡:“下次一定...”
...
夺灵棋的惩罚固然变态,但宁凡也不至于为一个刚刚还是敌人的人同情心泛滥。
但有一点,宁凡不喜欢。
这一局,他明明下赢了,却不能赢了就走;根据夺灵棋的规则,他需要等对手死掉以后,才能离开。
换言之,他要在这里听斗篷老者哀嚎十个时辰...他又不是虐待狂,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浪费的。
前路或许还会遇到更多夺灵将,或许不会...但若还会遇到更多,若每一局他都拖上十个时辰去等夺灵将被折磨死,指不定十六天就这么过去了...
北蛮神会用十六天来破夺灵棋,宁凡本以为十六天很多,如今却又担心不够用...
那就不要等了。
宁凡无心拯救对方,也没有那个本领,更不可能拯救敌人。
但若只是送其一死,给个痛快,且此事于己有利,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在斗篷老者不解的目光中,宁凡召出逆海剑。
而后,剑光斩落...
“没...用的...等闲...手段...无法...斩断....仙令...”
斗篷老者语气虚弱道。
他似乎看出宁凡赶时间,不愿在此等他灭亡。
无论动机如何,这一剑于他而言,都算是一种善意了。可他不认为这一剑能给自己解脱...因为即是自己落败,失去了被夺灵棋加护的资格,但夺灵棋出于惩罚的目的,还是会在夺灵将体内遗留少许不可灭的力量
,以此保证夺灵将能够撑过十个时辰的惩罚,要是没撑过去提前死了,岂不是让夺灵棋失望?
残留下来的不可灭很少,少到只能维持夺灵将十个时辰不灭,极尽折磨...
但那力量的位格却很高,等闲手段根本不可能破除...老者本是这般认定的,可当剑光划过,他的残驱,竟在这一剑之后,生生断为两截,残驱更是化作徐徐燃烧的虚幻的蝶,而后蝴蝶一点点飞远,一点点飘散
,只剩微光,而后连微光都渐渐消失...
死亡,终于来临...
十世之苦,也随之解脱...灰飞烟灭的瞬间,斗篷老者的思维被拉得极为漫长,眼前似有无数蝴蝶飞过,为他引路,带着他的回忆缓缓而归,于是无数他本该不再铭记的美好,如逆流
而回的温暖的海,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回放...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如化作了一只雨中的燕。
于是他在三月烟雨中前行,飞过大海,越过高山,越过漫长的时光...他来到一片陌生而熟悉水乡,飞过一间又一间寺庙,最终停留在桥边柳树的枝杈上,而在这枝杈上,有另一只燕子等待着他,但那其实也不是什么燕子,而
是一个温柔女子,正温柔看着他,女子的身旁,还有他和她的一双孩儿...
“夫君...这些年,辛苦你了...”
“爹爹,爹爹!我们好想你,好想你...”
斗篷老者潸然泪下,仿佛这一刻,想起了一切...
前尘的爱与恨,恩与罪,都似在这一剑之中,回归来处...
“多...谢...”
老者含笑而散。
几乎是老者消散的瞬间,一枚漆黑道果在老者消散之处凝聚。
此为夺灵棋对胜者的奖励。
同时到来,还有圣子雷书的奖励。
然而此刻的宁凡,看得不是那些奖励,而是...自己的剑。
“我的道法神通乃至道兵,似乎变得...”
变得更强了...
虽说斗篷老者体内剩余的不可灭,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宁凡绝不认为自己灭杀老者只需一剑...
然而结果却是如此...
这一斩,超出了他平时的水准,且超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是量的改变,而是质的圆通合一...
逆海剑,是以斩忆道剑为基础,锻造而成。
他所用的剑术,则是阴阳五剑的五剑合一。
而当斩出此剑之时,他心中所想的,却是“送君一死”以及“人死如灯灭”。
三者结合,没有刻意去想道法之形,但却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而后一剑出,斩出的也不是剑光,反而是...蝴蝶的影...
这一剑,更像是将一身所学,融入到了本能,率性而为,化繁去简,而后去形留道,最后就连道都去了,只剩心中一念...
而那蝴蝶,便是心中之念折射出的影...
宁凡似乎悟到了什么,但却难以宣之于口。
唯一能够记下的,是挥剑时的情绪...
“这是无涯海给予我的好处么...”
可那明明只是短暂聊天而已,真的能让一个获得如此巨大的提升么?
或许,真能!因为,那是无数修士毕生渴求一遇的无涯海。
旁人一遇已是难求,而他...居然还被对方请去家中做客。
只不知这个约定有没有希望达成,若有,则他或许可以在无涯海的家中多住几日...
...
同一时间。
此番夺灵棋的罪魁祸首,面色一变。
“不好!有人在以因果之剑斩我!”
却是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蝴蝶剑光,沿时光长河逆溯而来,直接斩入鸠摩圣人的一方界之内。
那剑光来得过于突然,有时光长河为此剑隔绝时间,故而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太多反应时间。
强如鸠摩圣,也只能须臾之间勉强抵挡。
好消息是,此剑很弱,仅仅只是穿越时光长河,就似耗尽了全部力量,如雨点打在脸上,很轻,很凉,鸠摩圣丝毫半点损伤。
坏消息是,他堂堂圣人,被人偷袭打脸了...
“究竟是何人,居然如此戏我...”鸠摩圣深吸一口气,扫净心中嗔怒,暗暗推算。
而后,目光动容。
“不可思...我能理解无量劫之下天机难测,但这一次妨碍推算的,居然不是天机!”
“竟是身具不可思的无上存在...在斩我...”念及于此,堂堂圣人,额头竟是有冷汗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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