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说完,只见帘后的公主拿起了个盘盏,轻轻拈起一块果脯之类的蜜饯,放进口中,咀嚼了两口。
她嚼完,沉思一会儿,摇头道:“听不太懂。”
郭开顿时又忧又喜。
嬴荷华不熟秦国朝政,也不懂国交攻伐。可李贤恐怕和他那个讨人厌的爹李斯一样,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又闻嬴荷华笑语:“我且与你说吧,我在这山里待了这些天也玩儿腻了,这大雪天没什么野兽可供玩赏。我看你这打扮不是使臣,而是个猎户。”
“猎户能干什么呢?是打猎。你若能打头熊来,我便饶你们一命。”
她的娇俏中透露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郭开没动。他向来是个典型的朝秦暮楚,原本是想装个乖,想好好生生地找几个后腿,没想到这嬴荷华如此不讲理!
章邯见他还作思考状,怒声道:“竟敢得罪公主?把他给捆了,丢进雪中罢了。”
言毕,就有两人往他这边来。
嬴荷华不懂事,李贤可是个明白人。
脑袋上撞了个大包的属官立马挡在郭开身前,高声道:“谁敢!主人乃是赵相,休要如此作弄我等!”
那武人还欲上前,被嬴荷华喊了回来。嬴荷华从帷内走了出来,她年纪不大,华章长袍,绿玉配腰,肩上搭着块上好的灰黑色狐裘。
嬴荷华和郭开想象中长得很不一样。
郭开惯喜欢秀口樱鼻的郑楚美女与容貌俊秀的男子,府上也多豢养来自这些地方的女奴歌姬,还有他甚为喜欢的韩仓。
但对于他面前这个长相柔婉的秦国公主,他不敢产生半分浑浊的遐想。
他看着她笑盈盈地捧着暖手炉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身上的回菱花纹令他眼花缭乱。
嬴荷华看了他一眼,那一双深黑的眼瞳,眼中全然是秦国国风般的肆意妄为。
“你是不是赵国丞相也不重要吧。听王兄说,前线战事紧急,赵国有个李牧我是知道的。至于赵相是生是死对于赵国来说,没有什么所谓吧。反正刚才你说了,你是赵人,赵人那便是我秦国的敌人。”
嬴荷华转头问:“章将军,如果说使臣无意闯入深山,身首异处。会有什么问题吗?”
“臣等皆听公主安排。”
“公主……”李贤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郭开还道是有个明白人。
“住口。”嬴荷华突然打断了他,敛去笑容,眼神斗转变得锋利。
她走了两步到李贤身边,多少是带点个人情绪地,用满是威胁的语气道:“你敢把老师搬出来说教,我让你和他一块儿去狩猎。”
郭开这下是知道为什么嬴荷华在韩国活下来了,就韩安那种软弱性格的君主怎么招架得住这种口舌如簧又蛮横残忍的秦王之女。
郭开可不是容易被吓唬住的人,他听嬴荷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赵国丞相都要随便杀了,便知道她是个毫不懂得国之邦交的人。
郭开太明白这种终日无所事事的贵族们想要怎么去消遣时间,最得其意。
可他刚刚走近一步,脖颈处的秦戈近了一分。
郭开瞥了眼章邯,觉得这个人真碍事。
他作要推开锋利的戈头的动作,“这是干什么?小公主您不就是平日想多出来玩儿会儿。公主还不知道吧。我赵国擅长骑射,若能给在下一匹马,去狩猎一只熊,不算难事。公主金尊玉贵可莫要动怒。”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话,好在计划周密。
她兴奋地拍了拍手,“很好。”但转瞬又摇头,“不行,给你马,你跑了我找谁啊?要不让李贤哥哥和你一块儿去。”
这时候,空气中突兀地传来一阵咳嗽声,只见嬴荷华不耐烦地蹙了眉,“你等一等。”
她气鼓鼓地冲进了帷幔。
随着下午的阳光转了个角度,郭开这才能够看到帷幔内朦胧的人影,这个帷幔原来不是嬴荷华所用,帷幔后面是一个卧仰着的男子。
她出来后,已然又改了一套说辞。
“若是我拿你的人头去跟赵国不喜欢你的大臣们作个交换,说不定我还能多得些好处,在父王那里,我也还能讨要些珍宝华绣、奇珍异兽。”
郭开这下才是有些发慌,从嬴荷华不算严密有逻辑的话语中可以看出这里面的人很熟悉赵国的朝政。
此一言,可让他死。
若按他所行,对秦国,对赵国很大一部分人都能取得相当的好处。
老师。
刚才她是这样威胁李贤的。
她知晓李牧,恐怕也是这里面的人所言。
嬴荷华的老师……
他遇到了个善权利操纵的高手。
郭开还算面色不改,内心却七上八下。
“公主啊,就算此为后话了,在下当即就能让公主看见有趣之物。不知公主可否赏脸?”
嬴荷华想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帷幔,笑道:“我只给你一鼎香炉的时间哦。”
——
雪地中,郭开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而李贤也被喊了过来监督自己会不会跑了,没走两步,他就对着自己深鞠一躬。
“小李大人这是作甚?”
“贤有所不能改,恐为担忧,请赵相指点一二。”
“谁不知道你父亲是个人精,你就别在本相这演这些花架子。”
“父亲是父亲,我却天资愚钝。此事冒险,还望赵相面见我王时,在大王面前一定替我保密。”
“说说看吧,你为什么想杀了张良?”
李贤晦暗地沉下眼眸,也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所以这句话也就格外有真情实感。
“他成了我的阻碍。”
“哈哈,”郭开拍了拍李贤的肩,摸了摸自己并不长的须发,自称老夫,“老夫我明白,那便各取所需。”
郭开浑浊地看了一眼他,“倘若小李大人日后有所需,老夫愿予。”
李贤刹那间深觉不适,这种眼神无外要令他作呕。
他前世没有接触过郭开,只知晓他父亲与顿弱是用的权位之利。
此间来看,郭开比他想象中要邪恶得多,远远不止是弄臣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