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巡归来, 康熙还有件重要之事需得处理户部尚书余国柱。
“朕命你查的事情如何了”康熙叫了郭琇前来问话。
“臣已悉数查明。”郭琇拱手道,“户部尚书余国柱自在江宁起便贪污受贿,而后依附于明珠大人, 会同诸位大臣结党营私, 排除异己, 结党受贿,尽数详情, 臣都载于奏折之中,请皇上过目。”郭琇双手呈出一份折子。
梁九功将折字转交给康熙。
康熙一目十行看完了,将折子丢在桌上,手指敲了一下案桌, 淡漠道“若非此时已经将近除夕,朕定然即刻查办,不容延缓。”
“臣听闻,明珠正同余国柱搜罗摘录汤斌之言论,欲上奏于皇上。”郭琇继续说道。
“为何”
“余国柱向汤斌言, 此前朝廷免除江南之赋税,乃是大学士明珠一力促成, 是也,当向明珠纳奉谢礼,汤斌不理,被余国柱痛斥冥顽不灵。”郭琇说道。
“朕体恤江南百姓生机之艰难, 竟然成了他们收受贿赂之依据, 实属荒唐。”康熙一拍桌子, 骂道, “卖官鬻爵, 国之蛀虫。”
“同时, 臣得知,因汤斌极其属员未向明珠送礼,今年考核官员之时,他们的评价只为中肯,但汤斌治下政治清明,抚民化俗,百姓皆心悦诚服。”
康熙气得胸膛急剧起伏,余国柱就罢了,明珠乃是朝廷重臣,平定三藩、、抵御沙俄这桩桩件件功不可没,对于他素日与索额图相互仇轧一事,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演越烈,竟至如此地步。
“容朕再想想,再想想。”康熙说道,他还是想给这些人留下一丝情面,往日有功,他亦不想赶尽杀绝。
郭琇心中一沉,但见康熙心意已决,便立即闭口不言,“臣告退。”
翌日,朝堂之上。
余国柱余光打量了明珠一眼,明珠的手握了握拳头,“臣有本要奏。”
“讲。”康熙一直都在注意着余国柱,自然将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江宁巡抚汤斌在苏州发布文告中言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实乃是诽谤朝廷,心怀怨恨。”余国柱说道。
“哦”康熙唇角勾了勾,“苏州之公告,朕未闻之,你又如何知晓”
余国柱没想到康熙会纠结这个点,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说道“臣曾任江宁巡抚之职,故而有三两好友居于江宁,闻此言,心中大骇,写信告于臣,臣查察之后,发现确有此事,便上奏于皇上。”
“原来如此。”康熙点点头。
余国柱心中一喜,继续说道“皇上待汤斌不薄,然此人冤讪不休,诽谤朝廷,实在是愧对皇上之恩德。”
康熙看了站在后方的郭琇一眼,道“朕待你也不薄,可你不也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你又何尝对得起朕的恩德”
余国柱闻言,心中惶然,立马跪地,“臣冤枉。”
“冤枉余国柱,你哪里冤枉了”康熙冷漠道,“你既然想弹劾别人,朕这里也有弹劾你的折子,念。”
梁九功接过折子,扬声道“臣郭琇有本启奏,武英殿大学士明珠、户部尚书余国柱、佛伦等人朋比为奸,结党营私,舞弊朝政,收受贿赂”
这会儿,不止是余国柱,明珠等被点到之人,均是跪了一地。
“这个弹劾你们的折子,你们倒是要如何看”康熙居高临下睥睨道。
“臣冤枉啊。”几位大臣连连说道。
明珠心中惊惧,磕头不止,“臣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定然是有小人诬陷于臣,郭琇先前是吴县之县令,又属汤斌所举荐,他们狼狈为奸,构陷于臣,请皇上明察。”
“皇上明鉴,郭琇此人向来奴言屈膝,臣先前在江宁任巡抚之时,便听闻其有墨吏贪官之名,汤斌举荐此人,定然是包藏祸心,请皇上明察。”被明珠一提点,余国柱跟着说道。
“郭琇,明珠所言是否为真”康熙问道。
“回皇上,臣先前的确就任吴江县令,对余尚书的贪污之名略有耳闻,只可惜臣人微言轻,难触及其根本,只能隐而不发,至于臣乃是汤大人举荐,此事亦为真,但此事与余尚书是否贪污有何关系”郭琇拱手出列说道。
“且臣若真是余尚书口中墨吏贪官,当初余尚书就任江宁巡抚之时,不见弹劾惩治微臣,反而要在臣弹劾于他之后,揭露此事,臣深思只得二因,一是余尚书与臣是一丘之貉,如今事发弃车保帅,但臣若是与之为奸,臣为何要上疏弹劾。”郭琇顿了顿,又说道,“其二则是,此言乃是余尚书为求自保,败坏臣与汤大人名声。”
郭琇又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臣所言,句句属实,甘愿受查,就是不知道余尚书也是否愿意受查”
余国柱被他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给吓住了,他当然不敢接受调查,他那些事情哪里经得住调查,心中惶恐之际,目光忍不住地看向明珠。
明珠如今难得自保,低着头,根本不敢同余国柱视线交接。
“臣听闻,明珠传达谕旨,却借此贪污纳贿、笼络群臣,皇上若是嘉奖,明珠则言自己鼎力推荐,皇上若是责难,明珠则借皇上不喜,要挟于臣。”郭琇继续说道。
康熙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道“朕给你们机会,你们也可以反驳,朕会据实查清。”
“臣冤枉。”
稀稀拉拉的几声,听得康熙眉头直跳,“既然如此,朕便准了郭琇的奏疏,着令郭琇与刑部严查此事,若有阻拦者,论同罪处置。”
一时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大部分人还在心中惊骇,明珠哎,纳兰明珠哎,武英殿大学士、议政大臣、皇上的左膀右臂,就这么被查了。
先前也有数位言官弹劾过,但而后均被明珠极其党羽诬陷,以己身不端,难议事也,草草掩盖,而后之人均不敢再言。
今日倒是出来一个郭琇,竟然直参明珠、余国柱等人,若说是他本人之胆量,怕是无人敢信,便纷纷猜测是康熙想要除去明珠等人,而郭琇则是顺应帝心而已。
这种震撼直到退朝之后还余留在众人的心中,往日下朝的路上闹闹腾腾的寒暄没了,众人安静地离开,不敢交头接耳。
朝中依附于明珠之人众多,真要清理,未必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亦有索额图这种恨不得明珠倒台之人,忙着暗中插上一脚,为整治明珠,不惜用尽一切办法帮着郭琇收集证据。
郭琇也不负所望,于七日后,当朝提交了纠大臣疏,历数了明珠及其党羽罪状,包括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结党营私等等。
且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唯索尔图一派得意洋洋,他与明珠是老对手了,斗了这么多年,如今看到他倒霉,自然心中舒坦。
但是康熙心中却是有几分不舒服,明珠如此辜负了他的信任,他心中恨不得将之骂得狗血临头,如今乾清宫的案桌之上的折子,有一半是让他严格处置明珠,另一半则是细数明珠之功劳,为其求情。
连着数日,都是如此。
康熙心烦不已,便想去后宫散散心,先去了佟皇贵妃的宫中,问问年宴备得如何,他对佟皇贵妃向来信任,问上一句也不过是个场面话。
佟皇贵妃也果真不负他所望,将一切打理得紧紧有条,联想到明珠,禁不住感慨了一句,“自进宫以来,你未尝一日得闲,如此劳苦,为朕分忧,朕心中不甚感激。”
佟皇贵妃对朝堂之事,略有耳闻,自然知道皇上这感慨哪里来的,“此为臣妾之本分,皇上将六宫之事交给了臣妾,臣妾定然不负所托。”
康熙又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被慰藉了,但又感觉更愁闷了,索性道“那朕先回乾清宫处理事情。”
出了皇贵妃宫中,康熙正准备回乾清宫,脚步一转,又走去了翊坤宫。
康熙到的时候,郭宜正同胤禟讲故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她先前给胤祺讲过故事,从胤祺的书房摸了一本三字经,每天抱着这本书让她给讲故事。
且不说听不听得懂故事,他连书的正反都分不清楚。
但是他又磨人得紧,郭宜只能给他讲讲西游记,毕竟这是霸占了她整个童年的重要影视作品,关键是她记得剧情,不至于跑题了。
“朕说过,你不必多礼的。”康熙扶着她,让她坐了下来。
胤禟有了小情绪了,哼哼唧唧,汗阿玛耽误自己听故事呢,孙空空还在山下压着,到底能不能出来呢。
“去找哥哥们去玩吧。”郭宜明显觉得康熙今天心情不好,赶紧把惹祸小能手胤禟给支了出去,见他还有几分不乐意,便道,“等晚上,额娘再给你讲一章好不好”
胤禟眼珠子一转,开始讨价还价,伸出了两只胖乎乎的手指头。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儿崽就要开揍了,郭宜只能忍气吞声,割地赔款,胤禟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乳母走了。
“皇上怎么得闲过来了”宜妃好奇地问道。
“怎么朕不能来”康熙反问道,自己坐在了另一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被阴阳怪气了一句,郭宜的手顿了顿,看来是真的心情不好了,“臣妾可是日夜盼着皇上来,如今皇上来了,便问上一嘴,日后也晓得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免得臣妾如同那崖上望夫石那般苦等不得。”
“朕心情好便来看看。”康熙笑着说道,且不说他之前的心情如何,但是宜妃这话的确是取悦到他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阴阳怪气还说自己心情好,郭宜才不相信他呢。
她可是听说了,纳兰明珠被人弹劾,落井下石、为其求情的皆大有人在,不止前朝如此,后宫之中,也有不少的妃嫔得了家中的讯息,在面前说话时夹带私货,被康熙好一阵的训斥。
“原来如此,那臣妾祝皇上日日心情大好。”郭宜顺着康熙的话说道。
康熙又咬牙切齿道“朕就不信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臣妾自然知道皇上为了明珠大人之事糟心。”郭宜说道,但这不是你来阴阳怪气老娘的理由好不好,“皇上在臣妾面前不必遮掩,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要不然臣妾可猜不出皇上的真实想法。”
康熙再次无语,这说起来还是他的错了
“朕确实为了明珠之事犯愁。”康熙叹了一口气道,说了第一句,后面的话也就好开口了,“他落入如今这个地步,朕实在是心痛不已。”
“若要算起辈分来,他还是真的堂姑父。”康熙说道,明珠娶的是阿济格之女,阿济格乃是多尔衮的胞兄。
要不是有原身记忆,郭宜都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原来说起来还是裙带姻亲关系。
“起初担任侍卫,而后成为内务府总管,在平三藩的时候,举朝反对,亦是他站出来赞同朕撤蕃,,亦是他提出借此机问题,平定海疆之后,他同施琅建议驻守台湾,这都是功劳,是我大清的功勋,是大清的中流砥柱。”回忆往事,康熙感动不已,甚为心痛。
昨晚睡到半夜,腿抽筋,折腾了半宿,郭宜根本没有睡好,又听着康熙一番话,神思游离,几欲睡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康熙的话头戛然而止,不悦地说道“朕同你言家国大事,细数明珠之功德,你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实在是”
康熙下意识,想拿出斥责臣子之言,又想到宜妃只是后妃,后宫不得干政。
郭宜看着康熙,真诚地说道“皇上,臣妾能说真话吗”
康熙看着她,恨不得被气得够呛,“说说说,朕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臣妾本来是为明珠大人感动的,但仔细一想,明珠大人为家国做出了贡献,皇上也给了相应的嘉奖,官位、荣耀、恩宠皆有,怎么大家就只看到明珠大人的付出,看不到皇上给的赏赐”郭宜说道。
康熙语滞,好像是这么回事,“朕接连接到奏折,历数明珠只功劳,言辞恳切,朕亦为感怀不已。”
郭宜觉得康熙不仅是在后宫上渣,在前朝之事上也未好到哪里去,“皇上是想说功过相抵”
康熙未语。
“臣妾认为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最为妥当。”郭宜说道,“有功则赏,有过则功过相抵,臣妾觉得一份功劳两处使,是赚了呢。”
本来听起来极为有道理的,最后一句话让前面一段整个垮掉,但是康熙却是听得心中触动,他想起来一个人鳌拜。
鳌拜在权倾朝野之前还不是累累功勋,只是后面权力越来越大,竟然有几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最终为他所智擒,死前也是用旧日功德博得了他的一番怜惜,如今日之情景如出一辙。
一想到鳌拜,康熙就如鲠在喉。
郭宜看着康熙陷入了沉思,也跟着沉默了,这后妃的身份真是的麻烦,她要是个阿哥,此时不就能畅所欲言了,这种贪官不砍头还留着过年吗
看康熙这个意思,恐怕还真的想留着过年吧。
“朕若是除了明珠,那索额图”康熙猛然顿住了话题。
“嗯皇上您说什么”郭宜抬头,眼神中带了一点迷茫,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臣妾刚刚困了,没太听清楚。”
康熙不想讲,她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什么,朕自言自语罢了。”康熙说道,他对着宜妃说了太多朝纲之事,实属不该。
“皇上的心情好些了没”郭宜问道,她估计没好,还越来越糟心了。
但是康熙淡笑道“得爱妃宽心,朕心情好多了。”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郭宜看出来了,康熙拧巴得很,既想听她说,又不想自己说太多了。
“那便是好的。”郭宜商业假笑,同康熙相互给彼此上演“恩爱帝妃”的戏码。
跟着康熙坐久了,郭宜就开始腿麻了,招呼堇姑姑过来扶她起来走走,手肘一转,差点撞到了桌子上的香炉。
“不是说孕期不燃香吗”康熙说道,他先前送给宜妃的香都被她收起来了,说是等生产完了再用,如今这桌上怎么就摆了个香炉。
郭宜在屋中走动了几下,“这是皇贵妃送给臣妾的,说是听闻臣妾得了好香,特地赠送的,臣妾喜欢,便摆着赏看。”
这是一樽三足双耳的铜胎珐琅香炉,上面绘制的是牡丹纹,口沿、颈部、肩部、腹部有圆润流畅的如意云头纹,精美华贵,确实是好看的。
“亏得这香炉三足鼎立稳当,若是摔坏,岂不是辜负了皇贵妃的心意。”郭宜说道,而且要是被皇贵妃知道了,再惹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麻烦就不好了。
“香炉为三足,才最稳妥,区区香炉,皇贵妃必然不会怪罪于你。”康熙笑道,佟佳氏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况且宜妃也是无意,说不定佟佳氏还会直接再送一个。
哦,郭宜一拍额头,对,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是把所学知识全部还给了老师吗
“你在嘀咕什么呢”康熙见她念叨着,便问道。
“臣妾在说香炉确实三足更为稳定。”郭宜把自己的话翻译了一下,她怕直接说出几何知识震惊到了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