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突然听到刘承宗问话,一时间脑子呆住。
呆住的原因不是害怕,而是万万想不到这种猛将干的活儿会落到他肩上。
虽然他是弓马娴熟精于骑射被招进羽林营,但此次从征,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而且整场战役都是在行军之余,在中军给大元帅干些牵马坠镫的杂活儿,别说还没上过阵,就连头回杀人都是把刺杀刘承宗的刺客绞死。
但实际上那个叫邓德的刺客到底是不是他绞死的,张勇自己都说不准。
毕竟被刘承宗那么一撞,本来人就活不成了,他得令把邓德拖出去,用弓弦绞在脖子上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勇也不知道,那时他很慌张,后来根本回忆不起当时的细节,只知道骨头被绞得吱吱响,直到同为羽林郎的李栖鸾叫住他,告诉他人已经死了,再绞脑袋就掉了,别给大帅找不痛快。
至于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张勇没问,李栖鸾也没说。
他们就都当,是他杀的。
刘承宗看见张勇恍惚呆住,不禁笑出一声,安慰道:“没事,头回上阵谁都怕,去把刘体纯喊来。”
他并不是一定要让张勇冲阵,只是看见那座帷幄,就手痒难耐——是想自己冲阵。
只不过如今他是不可能亲自冲阵了,才心血来潮地随口问出一句。
这时候张勇才反应过来,一时迟疑竟错过追求已久的良机,连忙涨红了脸,站直了昂首挺胸道:“大帅,我敢!”
“敢就很好,不过这事啊,单靠勇气办不成,去吧。”
刘承宗点点头,依然道:“把刘体纯喊来,再把你的军中好友都叫上。”
张勇的反应,让刘狮子意识到,自己的羽林郎尽管都是武艺超人之辈,但不少人都像张勇一样,苦练十年未历战阵。
该把他们派到战场上涨涨见识。
张勇错失良机,心中无限懊悔,偏偏刘承宗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会再更改想法,只好领命出去喊人。
没过多久,刘体纯就进了绣楼内院,仰着头抱拳行礼道:“大帅,卑职来了。”
刘承宗招手让他上房,递去望远镜,指着远处营阵道:“我听说你在军中号飞虎,那营中有一大将帷幄,可看清了?”
刘体纯早前是张献忠的部将,虽然归降后以参将官职领昭毅将军衔,但一直都没干什么正事。
在元帅府兼并西营的过程中,刘体纯是个背锅的。
人们知道大元帅册封西营将校官职时,对他们并无了解,封谁全靠刘体纯介绍。
那些没得官职的,自然会对其产生责怪和怨恨。
事情的真相自然并非如此,对西营的册封,他说了根本不算数,全凭刘承宗对照将领名单,一一分辨,专门把刘体纯推荐的人跳过去了。
就比如过去在张献忠身边挑大梁的王自奇,就是被刘承宗故意跳过去的。
刘体纯又非常忠厚老实,对旁人误会并不辩解,因此日子过得不算顺心。
此时听了刘承宗的话,刘体纯端着望远镜看向敌营,很容易明白刘承宗的想法,面上格外慎重道:“大帅,如欲袭营……”
他先看了看营地附近的环境,又抬头瞧了一眼天色,这才道:“半个时辰后,天色将黑未黑,可使三五股马兵沿苦水河滩逼近敌营二三里,为防敌军炮子,卑职还要另请战马五,不,三百匹,制造混乱三百就够了。”
刘承宗一听大为惊奇:“你能逼近三里?”
“嗯,多走几步路。”
刘体纯应了一声,眼睛仍看着东北方向的目标环境,接连点头道:“河岸地势低,又有固土柳堤,各骑携一土袋,慢走快冲,能避免官……呵,避免官军听见蹄声。”
刘承宗的眼神充满赞赏。
刘体纯的整个袭营计划,不是建立在敌军不能发现,而是就奔着敌军发现来计划的,甚至发现了也防不住。
三百匹战马用以简单的声东击西,用马蹄在其他方向造出动静,尽量欺骗敌将转移火炮朝向甚至位置,土袋用于在壕沟填出道路,袭入敌营的成功几率很大。
显然,刘体纯过去在西营,肯定干过袭营的活儿,经验丰富。
“既然你能摸到二三里地,那就省事了。”
刘狮子道:“我从第一旅调选锋三百、战马六百,再让马祥部塘骑携十二辆火箭车配合,遮蔽战场扰乱敌军,除此之外,再带几十个羽林骑,让他们见见世面。”
说罢,刘狮子看看天色,道:“你有一刻时间准备,如何?”
知道会得到选锋、塘骑、战马和火箭车的支援,刘体纯对此次袭击成功的把握大大增加。
惟独听见要率领装备精良、武力强大的羽林骑参战,刘体纯脸上犯了难。
“大帅,羽林骑在突袭中阵亡,卑职只怕对军队影响太坏。”
但刘承宗只是笑了一下,颔首道:“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准备。”
他知道刘体纯的意思,这主要指的是羽林营的兵员构成。
羽林营的主要兵源,来自孩儿营,正如它的营名一般,刘狮子的本意是相仿汉朝羽林孤儿,收容战乱遗孤。
他们的基础教育由孩儿营完成,以较好的文化水平和武艺,进入羽林营学习元帅府的日常事务,并在一段时间后进入虎贲营,学习军事事务。
这本身是刘承宗设立的战时人才储备培养体系。
但在元帅府建立过程中,羽林营的补充兵源逐渐被打乱,而且变得两极分化。
一部分依然是战乱孤儿,另一部分则由卫拉特、漠南、西南土司等贵族子嗣以及降将后裔补充。
好几个旅的副总兵之子都在羽林营。
这些人员的补充,让羽林营变了性质,成为某种程度上的质子团,在整个元帅军都有极强的影响力。
甚至可以说,羽林营和虎贲营,就像刘承宗的战地宫廷。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来冲刘承宗的中军,哪个年轻人为保护大元帅阵亡了,事后补偿一定能让部下满意。
但把他们派出去打仗,尤其是干冲阵斩将这种危险的活儿,非常不明智。
放到刘体纯身上,更不愿意接受了。
这帮羽林郎的老父亲不是外藩领主就是建牙开府的实权将领,儿子跟他冲阵死了,这种黑锅能吓死人。
刘承宗也不会让他背。
所以才让张勇去找他的朋友们。
张勇加入羽林营的时间短,在营内朋友以寒门子弟为主。
这帮人也不是平民子弟,否则很难十八九岁就能练出个弓马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