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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府旳厢房里,油灯燃了整整一宿。
室内的几名画师或靠在椅上、或席地和衣而眠,师成我端着油灯在摆满尺规的桌上扫视。
摊在桌上一幅幅图纸,既有俱尔湾方圆五十里已探明与可能存在的金、银、铜、铁、煤的矿藏位置,也有刀矛、盔甲、枪炮、火药工厂的各车间构造。
而属于刘承宗亲手绘制出的构图就比较杂了,不但有起重、绞盘、大小齿轮、滑轮、轮盘、螺旋、曲轴等等机械部件,甚至还有木轨马车和城防设施。
人们本来就把俱尔湾元帅府所在的这座城池称作新城,师成我对这里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里是狮子军西迁的第一个落脚点。
狮子军之所以在这落脚,就是因为这里除了优越的自然条件之外啥也没有。
这曾是明军与海贼的军事缓冲区,他们修了军器局、建立起市场、探出一些未经开采的矿产,如今甚至建起一座城,从西宁挖掘灌溉大渠也已经挖到这里。
但这跟刘承宗的愿望相差甚远,大元帅要求他用桌上这些设计图,创造出一座产能比肩陕西一省的军工重镇。
师成我一直很骄傲,他掌握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器——火炮制造的秘密。
不论得到谁的赏识,他都能凭借这一手独门绝技衣食无忧,但大元帅给他的赏识并非仅仅衣食无忧,而是始终与副将平起平坐水涨船高。
副将,既为元帅麾下大将以下一级。
最高将官是千总,师成我是哨长;最高将官是参将,师成我就是千总。
在这世上,不论大明皇帝还是一省主官、不管后金黄台吉还是插汉虎墩兔,哪里的匠人能够与大将平起平坐?
不论是普通军匠还是师成我,心里都十分清楚,&bsp&bsp只有在大元帅麾下,才有这种优待与赏识。
正因如此,&bsp&bsp工匠得以用命效死,&bsp&bsp元帅府军器局的军匠数目是朝廷一卫的四倍,&bsp&bsp在管理不如朝廷军匠正规的条件下,单凭热情,&bsp&bsp达到朝廷一卫史上最高要求的六倍产能。
朝廷对卫所的最高要求,是在景泰到弘治二年之间,每卫每年产军器一百六十副,&bsp&bsp在那之后直到如今,卫所一直是减半生产。
但这次,对专业且只专业红夷炮的铸炮匠来说,师成我觉得大元帅让自己主持的这项工作有点过于困难了。
即使有这些停留在图纸上的机械工具,能够给匠人提供更高的效率,&bsp&bsp也很难把如今的生产能力再扩大五倍甚至更多。
单纯要求生产容易,&bsp&bsp他们培养更多工匠,&bsp&bsp但问题出在如今朝廷封锁了兰州,&bsp&bsp汉中的材料运不进来,己方货物也运不出去,&bsp&bsp即使培养出更多工匠,&bsp&bsp也没有足够的材料。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更高的技术,过去容易开采的矿产他们要采,过去难以开采的矿产他们也要开采,需要更高效的设计、技术、管理、运输、制造、检验、装配。
师成我把窗子推开半扇,拖了一张椅子坐在窗前静坐片刻,呼吸清晨新鲜空气,&bsp&bsp看着青砖黛瓦的元帅府,&bsp&bsp起身吐出一口浊气,在心里狠狠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这项工作还要筹划很久,务必精益求精,容不得半点差错。
刘承宗短时间内无法参与后续军工重镇的规划,敌人已经打到大门口了,只不过这次的敌人不是人,而是老天爷。
周日强从水师衙门匆匆赶来“大帅,青海湖容不下五万人越冬,必须把他们移入河湟谷地,否则在下估计,到明年开春至少要死一万人。”
随后海西知县刘国能、海北知县陈钦岱的书信被交到刘承宗手上,&bsp&bsp二人在信中叫苦连天,&bsp&bsp一面请求粮草支援,一面求情将多余的人移入河湟。
海西原有四千余口,新设县城没有粮仓,当地百姓以畜牧为主,家家户户存粮除了酥油就是卖皮子从俱尔湾买的挂面和炒面。
原本安插蒙古降民八千,就已经缺粮短衣,刘国能已经组织人手把蒙古人安置在海边捕鱼、还带着一部分人打猎,只能求个勉力维持。
却没想到安插百姓后仍有大量降民自南山口涌入,都是逃避战争的老弱妇孺,本来随行物资就不多,如今战争结束无法越冬,只能向南山堡投降,请求元帅庇护。
有刘承宗收降的先例,上行下效,守将钟虎自然同样将降民放入关口。
如今海西人口已逼近两万大关,如果不是钟虎把储备军粮拿出来一半,多余的人口走不到海北就要饿死。
可海北县的情况更糟,那边的百姓比海西多,以番蒙杂居,许多百姓从前就被土默特和流虏轮番掠夺,山间各小部堡寨林立。
其实陈钦岱才是整个元帅府最像土司的人,他跟各堡寨达成协议,收两成添巴、提供兵役。
但这些添巴既留不住,也没法送到西宁去,因为早在海北设县之前,当地就已经有甘肃边军和肃北逃鞑躲至祁连山。
并不是每个逃兵都愿意投降,还有很多人在祁连山下落草为寇,抢掠南北。
陈钦岱一边要招降愿意归附的逃兵逃鞑,&bsp&bsp另一方面还要征剿落草为寇的逃兵,&bsp&bsp三百多个降军要养、本地土民组建的八百联军保护地方打仗也要粮草,当地还要养活一支由南方战俘组成的矿工队,&bsp&bsp没找西宁府提供钱粮支援就算好事了。
即便如此,&bsp&bsp还被刘承宗安插了三千俘虏,就当地的田地开发水平,已经达到容纳人口的极限了。
多出来的人口担子,只能添到水师衙门周日强的肩膀上。
自从家眷被宦官张元亨的番子接到水师衙门,周日强的心就真正稳了,他主政过两县一州,治理地方,比元帅府任何人的经验都多。
降兵降民之多,超出了军队统帅刘承宗的预计,计划干不上变化,让他从从奔赴俱尔湾跟父亲了解情况,以至于大量降兵降民在海上处于无人管控的状态。
西宁府本来就是草创,西宁只是大明一个卫,西宁以西更是没有任何行政编制,地方上甚至比康宁府的封建时代还要松散,本就给治理带来难度。
当地军民不成比例、口粮还大半依靠贸易,而且军民集中于西宁到俱尔湾一带,任何人扔到这都得抓瞎,更别说如今涌入数以万计的外来人口。
最关键的是西宁到俱尔湾又被拉尊送来大量人口占住了手,无暇西顾。
海上酿成灾难,几乎理所当然。
刘承宗放下书信,问道“如今有几万人需要移入河湟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