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把陈奇瑜和练国事累坏了。
陈奇瑜庆阳府督察战场,西安府想法子调兵,这才从湖广的卢象升、祖大乐那借来祖宽一营辽兵支应。
练国事也是两边跑,他是不断在秦州和西安府之间徘徊,主要是弄粮备战,威逼利诱、乞讨化缘,反正能用的招儿都试了。
俩人累得够戗,心里却不敢丝毫放松,都知道元帅府快断粮了,刘承宗的架势是要豁出命在陕西大作一场,从靖虏卫到巩昌府一线已经摆明车马拉开防线了,但就是不知道他准备啥时候打这场仗。
秦州、固原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外乡人也明显多了起来,里面既有元帅府派来的走卒贩夫、也有明廷派出小商小贩,更有两军塘兵混杂其间,有时擦枪走火,但更多时候只是互相看看,各自去执行各自的使命。
战争来临前的等待最令人惶恐不安。
但谁都没想到,第一个给朝廷告急求援的居然是四川。
四月初五,川抚刘汉儒的一封信送到了秦抚练国事手上,信上说元帅军进四川了,雅州的名山、芦山两县皆被番兵占领。
练国事看着书信一个脑袋两个大:雅州咋能被攻陷了呢?
他虽然不能明确知道雅州的地理位置,但知道四川的西部边界有雅州这个地方,那是茶马道的关窍要地。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为何那遇袭?或者说有那么多可以遇袭的地方,为啥是四川西部边界的雅州,又为何是在陕西大战来临前的关键时刻遇袭?
练国事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刘承宗想调动陕西明军入川剿贼。
这个思绪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秦军入川,到时候山里的农民军大股出击,切断汉中,元帅军长驱关中,把秦军封锁在四川盆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局势大坏从此而始!
但其实兰州的刘承宗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情报的侧重点不太一样。
在刘承宗那,因为元帅府在康宁驿路完备,消息的即时性更高,他的军队其实已经从雅州退回川西了。
因为冬季的缘故,元帅府北方和南方已经断掉联系整整四个月了,驿路刚刚恢复,一条条书信送到通政司,由林蔚汇总后呈交刘狮子面前。
刘承宗看着林蔚汇总之后的康宁府报告,心说康宁这个冬天可真热闹啊!
去年秋天康宁府的刘国能就领了他的命令,帮木雅复仇,跟大渡河东边的沈边、冷边土司开战,驻军康宁的李老豺、冯双礼部携带了一堆准备入藏攻堡子的枪炮,对沈、冷两家的土司兵形成降维打击。
人家连火绳枪都没几杆,军队拉出来打仗都是长矛大方阵,长河西这边倒好,军队一拉到战场奏乐的都是千斤炮,大铁球子一炮犁出一条血路,这仗咋打嘛。
仗打得摧枯拉朽,但对冯双礼来说……不过瘾。
况且收益也没有坐镇囊谦的刘国能想象中那么大,沈冷两家的土司不像木雅,产业都在大渡河西岸,人家的领地在东岸,更靠近大明一侧,很多产业都置办在雅州、眉州甚至成都府。
不过冯双礼在作战中发现一件事,就是沈冷两家都储备了很多茶饼,这是要贩入乌斯藏的,这批茶饼的来源,是名山、芦山两县的茶山。
元帅府已经掌握储量巨大的盐、铁、烟草产地,这都是消耗巨大的东西,但至今未掌握茶叶这种特产的产地。
川西的冬天也挺冷,冯双礼的军队驻扎在大渡河东西两岸歇着,就收到刘国能那边发来急信,乌斯藏的仨蒙古台吉给咱派活儿了。
摆言台吉入秋后又在拉萨河谷例行劫掠,火落赤的仨台吉已经快在乌斯藏打不动了,因此就只剩下放狠话,告诉躲在日喀则宗山堡里的藏巴汗,大元帅府的援军马上就到,来了就把你灭了!
藏巴汗听了传闻惶惶不可终日。
别看乌斯藏是个封闭的地方,元帅府也从未派遣过军队进入乌斯藏,但是对藏巴汗来说刘承宗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因为顿月多吉是他强大的盟友,西南一霸,势力非常强悍,突然有一天刘承宗从北边率领汉军赶着鞑子下来,顿月多吉都没做出啥像样儿的抵抗就暴毙了。
其实对藏巴汗来说,如果当年进藏的不是火落赤家三个破落户,而是挟大胜之威的刘承宗,没准他当时就投了。
就算没投降,也多半会从尼泊尔跑到印度去。
但当时没跑,现在再想跑也来不及了,如今只有日喀则到拉萨这段依然还在他的控制下,其他的地方满地跑的都是蒙古骑兵,甚至就连他们家族世代传承的领地里,都不知道有多少被蒙古人收买的探子。
他今天做出逃准备,明天消息就会被古如台吉所知,后天摆言台吉就在路上把他干掉了。
因此藏巴汗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请出自家法王,派人奔赴四川,向明军求援——他倒不是寄望于明军入藏支援,而是希望大明能牵制住刘承宗的精力,哪怕皇上给刘承宗下旨呢,别让他进藏就完了。
反正这仨蒙古台吉看起来确实快被他拖死了。
但藏巴汗自己也快完蛋了,他完蛋,不是完蛋在兵力,而是人心。
乌斯藏的上层宗教贵族几乎都倒向小拉尊那边了。
僧人们本来就不在乎世俗层面统领部落的首领是谁,对他们来说,藏巴作为乌斯藏本乡本土崛起的贵族统率乌斯藏没有问题;草原上来的蒙古兄弟统率雪山上的世俗部落则再好不过。
因为这本就是萨珈班智达法师在四百年前的凉州会盟中,跟阔端王子达成的完美协议:蒙古铁骑可以自由地进入雪区,在世俗的层面统领所有的藏人部落;雪山佛法也能自由进入蒙古高原,在精神的层面指导蒙古诸部。
所以在这场纷争开始的时候,超过一半的宗教人士都没有搀和进来,剩下那些选边站的僧人,则是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别无他法,毕竟藏巴和小拉尊身后是两个不同派别。
他们互相攻讦,僧人便会遭受无妄之灾。
但在去年冬季,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让乌斯藏的上层僧侣发现到了必须要选边站的时候了。
变化的起因来自蒙古高原一条报丧的消息,那边的掌教活佛因病去世,带着消息一路奔走的僧侣和蒙古护卫在进入甘肃的第一时间,就被扣下了——当时元帅府正在甘肃打仗呢。
扣下他们的人是高应登,消息报给曹耀,曹耀派人检查了他们的随行物资,发现确实是要往雪山上报丧,就派了一小队军士送到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