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宜春、慎县又派人送来请罪书,今天已经是八份了,”程昱欣喜的拿着三封书信踏了进来,对着丁辰扬了扬。
自从荆州军南下之后,原先豫州反叛郡县的请罪书像雪片一般的飞了过来。
他们纷纷检讨此前是瞎了眼,受了刘表的蛊惑,所以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如今愿意拨乱反正,重新归顺曹氏。
“丁君侯行事真是……真是出人意料,”程昱不好意思的道:“没想仅仅用了两个人,真的便能在刘表后院放起这么一大把火,在下真是佩服之至。
这下丁君侯在丞相面前所立之功,可真是令人羡慕了。
丞相必然会有重赏,大公子知道了也会欣慰万分。”
此前丁辰说能让数万荆州军退兵,他还觉得有些不靠谱儿,没想到转眼之间这目标就达成了。
可想而知,曹操知道背叛的郡县已经重新归附,后方的威胁已经完全消除,该多么高兴。
而这只是丁辰这点人手所为,他都不记得眼前这少年是第几次给人惊喜了。
“这只是幸运而已,”丁辰一边拨弄着炭火盆,一边道。
“君侯就不用自谦了,”程昱笑道:“这么大的事,岂能仅仅靠幸运?”
丁辰叹了口气,说实话,此次能完成此事,还真是有极大的幸运成分。
若不是碰巧张羡是张机的弟弟,而他又用《千金方》引诱了张机,张羡恐怕也不会信任他派去的赵云。
而从赵云写回来的书信看,正巧刘表派去的蒯思仁处事不当,囚禁了张羡,也为他起到了神助攻的作用。
所以赵云才那么容易的逼反了张羡。
程昱随即脸色变得凝重道:“既然刘表军已经南下,这豫南所叛郡县重新归附,也是早晚之事。
君侯是否就准备率军回官渡?”
“又下雪了,官渡之战也该结束了,”丁辰推开窗户的一条缝,看了看屋外的雪花,吸了一口清冷干净的空气,又把窗重新关上。
他临来之时,曹操粮草捉襟见肘,已经有了退军之意。
后来是荀彧郭嘉再加上他丁辰苦劝,曹操才继续燃起了斗志,决定在官渡硬撑下去。
可是缺粮以及运粮困难的囧境并没有缓解,如今他率军南方平叛已经又过了近一个月,想必官渡的情况更恶劣了吧。
幸好魏青等人一直在给他送信,乌巢袁军的粮仓越来越大,恐怕是袁绍把乌巢当成了中转站,前线大军所有粮草全都囤积在那里了。
“是啊,该结束了,”程昱摇了摇头,叹息道。
程昱虽在平舆,但是心里却很清楚此时曹氏还剩多少粮草,已经不足十日之用。
所以他所谓的结束,意思是该放弃官渡了。
他却不明白,丁辰的该结束了,是指取得官渡之战的胜利。
“许都离官渡如此之近,官渡守不住,许都也守不住,”程昱哀叹自语道:“若退回到兖州,袁绍大军必然要追来。
到时要面临青州豫州三面夹击,也很难守的住。
不过……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今荆南四郡已经归顺朝廷,若丞相率领大军去往荆南,以刘表为屏障,是否可以抵御住袁氏大军?”
丁辰看了一眼程昱,这位真敢想。
不过仔细想来,若曹操在官渡战败,率军逃往荆南,似乎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去处。
只可惜,没有这种假设,他是要助曹氏取得官渡之战胜利的。
……
官渡,雪花不合时宜的又飘了起来。
这整个冬天,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时而结冰,时而解冻,路上泥泞不堪,运粮难度增加了数倍。
平常军士每日供应的粮食在逐渐减少,所以有军兵私下里传言,军队粮草将尽。
而且有人偶尔闻到草药的味道,更有人传言曹丞相病重了。
于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在军营中游荡,无论将领们怎么开解,都挥散不去。
其实将领们现在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唯恐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不止底层将领如此,就连张辽徐晃李典乐进这样的高阶军将亦有此怀疑。
他们这些人是能参加中军帐议事的,可是如今曹操已数日没有召集大家议事了。
曹操的私属房间里里,曹仁曹洪夏侯渊等武将以及荀攸刘晔等谋臣都在。
曹操躺在床榻上,额头上敷着一块湿棉巾闭目养神。
“是不是已经有人传言,曹某病重,将不久于人世?”曹操骤然睁开眼睛,把额头上的棉巾取下来,扔到旁边的铜盆里,然后下床到桌案前坐下。
虽说他头痛病发作是事实,但远没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
于是将计就计,把他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散播出去,以期传到袁绍耳朵里,为他撤退做准备。
而在场都是他最亲信之人,自然不用装了。
“的确如此,”刘晔道:“不过也有军兵从酌减的口粮之中判断出,我军粮草将尽,这传言却对我军士气不利。”
“如非酌减,粮草早就吃尽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夏侯渊道:“待明日我抓几个传谣者严惩,或许能堵住这谣言。”
“罢了,”曹操摆了摆手,“这种事越抹越黑,你越是惩处,越显得心虚,任他传去吧。
今日叫诸位前来,是想商议一下,下一步我军该往何处撤退。
诸位都知道,我军粮草捉襟见肘,是该早做打算了。”
无论郭嘉的十胜十败轮还是其他谋士的论断,虽然都断言曹氏必胜,可那些都是虚的,军队需要的粮草才是实打实的。
只有曹操本人以及程昱这粮草筹集之人才明白,曹营已经不满十日余粮。
撤退是在所难免了,曹操总不能等到粮草用尽的那一天才考虑该往哪儿撤,应该提前做准备。
“这还用商量?”夏侯渊道:“自然是往许都撤,到时借助许都高墙深沟防御,防他个一年半载的,待袁绍粮草用尽,必会退去。”
曹操白了这位兄弟一眼,没好气的道:“听他人先说。”
这夏侯渊明明不善谋略,却偏偏总爱第一个发言,所说出的话不免令人好笑。
见夏侯渊迟疑的样子,曹操心软了,那毕竟是他兄弟,不能太不给面子,态度缓和道:“官渡离许都如此之近,而官渡有如此广袤的后方都守不住,退往许都之后,袁氏十数万军队必会尾随追来围城。
整个豫州以南郡县又早已反叛与我,子文虽率军前去平叛,但以两千人马平定叛乱恐非易事。
我等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岂不要被困死在许都?”
夏侯渊点了点头,好像有些听懂了。
“这么看来,只能退回兖州了,”旁边曹仁接口道。
兖州是曹氏起家之地,当时曹操正是在兖州大破百万黄巾军,获得了大量的耕牛与兵源,从此才有了一席之地。
后来曹氏经略中原之后,曹仁一直镇守在兖州。
所以一提到撤退,曹仁第一个就想到了兖州。
曹仁道:“去兖州总比去往徐州或者扬州强吧,徐州百姓对我不善,恐怕巴不得我军战败。
而扬州之地已被袁术敲骨吸髓,百姓困苦不堪,根本无法养活这么多军队。”
“子孝所言倒是有理,”刘晔在旁边点头道:“只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我方居于兖州无比安全,那是因为我与袁绍乃是盟友,背靠袁氏这棵大树,专心对付南方陶谦袁术即可。
而今形势已经变了,陶谦袁术皆已覆灭,袁绍成了我们最大的敌人。
若我方退出豫州,袁军必定尾随而至。
到时袁军便从东方青州,北方冀州,西方豫州,三方包夹我兖州。
以兖州一州之地,如何抵御这三面的进攻?”
一番话,在场众人全都沉默了。
其实大家都清楚,只要官渡退兵,势必要让袁绍的势力延伸到黄河以南。
届时袁绍以河北四州为大本营,可以尽情的在河南跟曹氏折腾。
从长远看,曹氏是折腾不起的。
“难道……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了?”曹操苦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这头痛之疾,越是忧愁的时候越厉害。
此时他就感觉有点发作的迹象。
突然,曹纯推门夹着雪花迈步进来道:“兄长,子文派人送信来了。”
“哦?”曹操抬头道:“子文走了快有一个月了吧,为何今日才有信送来?”
现在想起来,丁辰的确已经走了好久了。
不过从曹昂送来的战报来看,丁辰率军回去似乎也没有什么进展。
其实他现在也不在乎后方反叛不反叛,就算丁辰顺利平定了叛乱又如何?
官渡之战失败之后,不止豫州以南,连整个豫州都是袁绍的。
他此时更关注的是未来该往何处去的问题。
曹操漫不经心的打开了书信,看了前面几句话,忍不住哑然失笑道:“子文竟然真的助李通稳定了阳安,并重新夺回汝……
嗯?他竟然策动荆州南方四郡倒向朝廷……这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曹操皱着眉头沉思着,随手将丁辰的书信交给荀攸等人传阅。
荀攸也是对丁辰平定汝南之乱没有什么意外,但是对策反了荆州南方四郡大感兴趣。
“主公的意思是……这也是一条退路?”荀攸捏着胡须道:“细想之下,将来若退往荆南,的确比退往兖州要强的多,归结之下,原因有三。
其一,荆南虽然只有四郡,但是未曾遭遇大乱,百姓较为富足,容易养活军队。
其二,荆南之南再无强大对手,只需专心对付北方刘表,没有后顾之忧。
其三,也是最主要的,刘表会替我们挡住袁军,到时候坐山观虎斗的就成了我们。”
曹氏如今之所以被动,正是因为夹在了袁绍与刘表的同盟中间。
刘表虽然没有直接出兵,但是从地缘上看,要时刻准备双线作战,对曹氏很不利。
但若曹操率军跳到刘表以南,到时袁绍挥军南下,与荆州接壤,双方必然会成为仇敌,届时难办的便换成了夹在中间的刘表了。
“丁君侯不经意间,竟然为我等选了一条退路,”荀攸笑着道:“不过在下却是不明白,那张羡也是做过四郡太守之人,必然老谋深算,而且与我方素无往来。
丁君侯居然派赵子龙一员武将便能将其策反,实在不可思议。”
曹操展颜一笑道:“老夫早就说过,子文做事常有惊人之举,能以两人之力,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豪取四郡者,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此老夫之佳……嗯,内侄也。
把这封信送往许都,问问奉孝文若等人的意见。”
他抚了抚额头,感觉头痛之症轻了许多。
众人听着“佳内侄”几个字稍稍有些别扭,但是谁也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随即有人把丁辰的信专程送往许都。
其实他却不知道,程昱早已去了汝南,所以许都知道这个消息比官渡还要早一些。
许都曹昂当即召集荀彧郭嘉贾诩商议。
很快三人便达成一致,去往荆南比去其他地方都要优越的多。
原因无他,只要官渡战败,曹氏现有的地盘再大,也难免要面对被袁军追着打的局面。
而且无人能拦得住袁军。
但是若撤往荆南之后,刘表就变成了屏障。
刘表的实力虽然同样比不上袁绍,而且其人志向也有问题,但是其守土的决心是巨大的,粮草积蓄要远比曹氏丰足。
让刘表跟袁绍拼一场,曹氏修养生息之后,再跟袁绍决战,取胜的把握便大得多。
三人的意见被汇总到曹昂这里之后,迅速送往许都。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时间。
曹操接到许都来的书信,见大家意见相同,也就没有什么犹豫,事不宜迟,当即下令,为撤军做准备……
……
袁军大营,中军大帐收拾的富丽堂皇。
地下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旁边放着博古架,摆放着袁绍喜欢的古玩玉器以及常读的兵书战策。
作为高门子弟,一切腔调都要拿捏的十足,以此来衬托身份,包括这些摆设。
“主公,听细作报来,曹孟德急火攻心,身染重疾,已许久不曾露面,恐命不久矣,”逢纪笑着道:“而且更听说曹军军兵口粮有所收紧,看来其粮草将尽。
我军灭曹时机,大概马上就要到了。”
袁绍听了抚着胡须微微笑道:“老夫携数十万之众南下,却被阻在官渡如此之久,曹孟德已经不容易了。
不过打仗打的是钱粮,谁粮草丰足,谁便能获胜。
粮草方面,若再给孟德三年机会,他或许能与老夫一拼。
现在……他不行。”
说着,袁绍不经意扫了旁边的沮授一眼,微微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此前沮授田丰等人一直主张三年疲曹计划,可是沮授田丰却对这一两年里,曹氏实力壮大的有多快视而不见。
一开始曹氏只有兖州那多山之郡,在袁绍手下做小弟。
可是自从迎奉天子之后,先后占据了豫州,徐州,扬州大部分,并派钟繇经略关中之地。
实际上曹氏名义上所控制的地盘,比袁绍也小不了多少。
只不过徐州、扬州、关中包括豫州,都是新攻占下来的,曹氏立足未稳,没有形成有效的统治。
而且曹氏攻占这些地盘耗费了太多军力,现在正是最虚弱的状态,所以袁绍才趁着这个时机义无反顾的挥师南下。
若给曹氏三年时间休养生息,以曹操的治理能力,手中又有天子这张牌,人才不缺,屯田之策获取粮食如此之巨,三年之后恐怕不是袁绍南下,而是曹操要率军北伐了。
所以沮授田丰等人的三年疲曹计划,有其本身利益考量。
而袁绍没有落入河北人的圈套,如今灭曹在即,也显示了他袁本初的英明神武。
沮授面色平静的道:“曹操狡诈多智,所谓命不久矣云云,说不定是其故意使然。
主公还应稳扎稳打,固守本方粮草,然后静待战机。”
“放心吧,”袁绍胸有成竹道:“存贮粮草之地仅有老夫以及少数运粮官知晓,运粮队伍皆秘密押运,断不会犯此前之错。”
前一段时间,曹军派出曹仁徐晃史涣等屡次焚毁袁军粮草,令袁军前线十分被动。
后来袁绍下令更改了粮草存贮地,并且押运也小心谨慎了许多,从此粮草再也没有被劫过,袁绍也就感觉踏实了。
“主公英明啊,”逢纪在旁边道:“只要我方粮草丰足,就不怕跟曹氏耗着。
待时机有变,主公自可一举击破曹氏官渡防线……”
“报——”逢纪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令兵高声拉着长音跑了进来,拱手道:“禀主公,大公子在般阳大破臧霸泰山军,已统帅青州军向兖州进发。”
此前沮授曾经给袁绍提出三路夹攻曹氏底盘的计划。
袁绍亲率主力算一路,刘表的荆州军算一路,袁谭的青州军算一路。
只不过刘表心怀鬼胎,并没有直接出兵。
但是青州刺史袁谭却是坚定不移的执行了袁绍的命令,整合青州所有军马从东路进攻曹氏地盘。
只不过从青州攻击兖州,要借道泰山郡。
而臧霸盘踞在泰山一带,自然不可能任由袁谭军马从郡内经过,所以泰山军不自觉的给曹氏做了屏障。
如今袁谭终于击败了臧霸,打通了进攻兖州,从东路包抄曹氏地盘的通道。
逢纪正在拍马屁,听到这消息,眼睛立即放出亮光,兴奋的道:“主公,这破曹时机,不就到了么?”
“好!”袁绍激动的一拍桌案,站起身来道:“显思(袁谭)真乃我麒麟儿也,从东路攻伐兖州,孟德再是狡诈,看他往哪儿跑?
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另外,告知所有人,谁都不准伤孟德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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