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宝一直以来,都非常希望能洗刷父亲投靠过契丹的污点,因而每战当先,不避生死。
鼓乐奏响,号角阵阵,蜀国宁江军肩并肩,铺天盖地的从夔州州城中涌出,蜀军中低级军官也十分尽责,不断协调士兵的前进的整齐度。
他们每走十五步就听得城头大鼓重响两声,蜀军必然跟着呼喝一句以保持阵型,同时也是威吓敌军。
郭荣手持张鉊赐予的仪仗用斩马刀,策马在阵前奔驰,所到之处周军士兵无不欢呼应和。
蜀军既然摆出了弓弩突前射击,随后结阵勐冲的态势,郭荣就干脆以硬碰硬,周军也以弩手居前,发失完毕就抽刀子冲上去。
赵匡胤贴身穿了一件轻薄细环链甲在内,再穿一件绸衣,外面再穿一件精钢环锁铠,最外面则是棉甲,如此三层甲穿上,全重七十余斤。
看起来笨重,但实际上这三层甲一穿,对面就是斧噼锤打,也别想轻易伤到赵匡胤。
而且他这种雄壮武士穿六十七斤的甲,完全能承担,并不存在很大的负担,只是不能发足狂奔而已。
赵匡胤周围,都是这种重甲壮士,他们也没带弓箭,就在己方弩手的掩护下,于阵中在辅兵的帮助下着甲。
而在他们着甲的时候,只听着一阵阵鼓响,双方的前军开始接触,双方弩手开始互相射出能迅速收割人命的弩箭。
夔州城外的山坡上,那些丁壮也猿猴般的吼叫了起来,一波波的箭雨,从山坡上抛射下来。
这些箭失虽然力道不大,但加上地形优势,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对于全甲甲士来说,就是挠痒痒,但对于军阵中的轻甲士兵,威胁也不小。
蜀军胜在弩多,但制式的擘张弩少,大多是竹弩,射速快,破甲力就有些不足了。
周军胜在弩非常精良,不但有神臂弓这种射速快的怪物,擘张弩更是大量装备。
还有木单弩和伏远弩这种强弩,往往一发失,对面蜀军就会人仰马翻。
当然,蜀军的城头上也有威力很大的大竹竿弩,需要以绞力发动,每射一发,周军的重甲士都挡不住,只可惜数量太少,射速也太慢,不能形成火力优势。
双方经过了残酷又惨烈的七八轮对射,前排的弩手,差不多都倒下了一大批,只是双方的际遇大不相同。
蜀国这些年,在装备上的投入,还不如孟昶修建琼华宫、宣华宫、摩珂池花的多。
而在周国,金山宫、紫微宫、晋阳宫的修建,都是张鉊自己出钱,朝廷财政上应该拨给兵部和工部的一份都没少。
因此蜀军的弩手,大多只在胸前挂了一副用楠竹修剪成片,反复煮过再上油的竹片甲。
周国弩手则几乎人手一副不带护臂、披膊和肩吞的环锁铠。
加上双方弩的差别,蜀军弩手一旦被射到,那就是一发入魂,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周军被射则大部分还能忍住不惨叫,然后被辅兵拖到后面去治伤。
双方越是对射,蜀军就越是惊慌,射到第七轮,蜀军前阵已经凹陷了进去,战场上尽是呼啸大喊,眼看就要维持不住。
正在此时,高彦俦率三百重甲亲卫到场,他命麾下亲将高举他宁江军节度使的高字大旗,带头冲击。
宁江军见高彦俦亲自上阵,顿时变呼啸为欢声,重新集结起来全力向前。
郭荣也命人将他的银白边大金底黑郭字大旗给打了出来,这是张鉊奖励昔年郭荣和慕容信长等人首次于浑河边大破契丹皮室军的赏赐。
这杆旗,简直就是郭荣的命根子,周围原本跟随郭荣后来又投到周国的河东籍亲兵都知道郭荣的习惯。
打出这杆旗,那就是人在旗在,旗倒人亡了。
赵匡胤就在郭荣身侧不远处,他极度羡慕看了郭荣的那杆认旗。
大周属金德尚白色,这种银白边金底的大旗,那就是权力的象征,外放最少都是镇守一两个府的镇帅,他赵匡胤实名羡慕,就是很想要。
想到这,赵匡胤狂吼一声,蛮横的撞开前面的弩手,身后穿三层甲的重甲士,也跟着一起冲了出去。
就在赵匡胤身侧,一个出身青塘的红脸壮汉怒吼一声,举着一面蒙着铁皮的大盾,立刻就将对面的蜀军长枪阵,撞出了一缺口。
当然,壮汉也被蜀军的长枪将双腿捅的鲜血淋漓,撞进去之后,无数刀枪剑戟一下朝壮汉招呼而去,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得成。
不过他撞开的这个缺口,立刻就成了周军的重点进攻目标,郭荣也发现了,迅速指挥身边亲将,也往那个地方冲去。
别处还在长枪互捅,这边已经变成了最惨烈的贴身肉搏,因为高彦俦的三百甲士,正好也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
赵匡胤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在受力,他知道,那是敌人的兵器招呼到他身上产生的推力。
但此刻,他已经无力再去辨别哪些是致命打击,哪些是隔靴搔痒了。
那个最先撞破蜀军长枪大阵的青塘红脸汉子战死了,在他的尸身周围,躺了一圈的蜀军。
这个穿三层甲的壮汉,是被蜀军绊倒后撩开顿项,用短剑从脖颈处杀害了他。
赵匡胤愈加愤怒了,他呼啸三声,突然觉得手中的熟铜大棓,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得心应手。
这已经不是大棓,而是他突然长出来的一只手。
一个蜀军重甲士前来,赵匡胤双手连续戳击,每一击,都准确的命中这个蜀军重甲士的面甲。
终于戳到第三下的时候,鼻骨碎裂的声音传来,一股不明液体从蜀军重甲士的面甲缝隙飚出了出来。
他被赵匡胤击碎了鼻梁骨,变形的面甲,直接将他的双眼从眼眶中挤了出来。
另一个重甲士杀到,赵匡胤变戳为扫,直接扫到了这个重甲士的大腿上。
赵匡胤敏锐的发现了他没穿吊腿,重击之下,腿骨折断,重甲士惨叫倒地,瞬间就被无数双腿踏过。
恰在此时,骁将白重赞、王宴、侯章也来增援,蜀军抵挡不住,缺口越来越大,根本不是高彦俦三百甲士能填满的。
虽然高彦俦也手持骨朵,身负九创,仍然不能止住蜀军败相。
屋漏偏逢连夜雨,侯仁宝看准机会,率三百骑从猪头浦左勐攻小南门,守门丁壮抵挡不住,被侯仁宝三百人打进了城中。
蜀军大哗,战线更加维持不住,高彦俦左右的亲将抢了高彦俦,慌忙往城内退去,周军则乘势攻入城内,蜀军大乱。
战斗打到中午午时,高彦俦被逼到了城东的一座城门楼上,身边只余数十亲随,周军则已经全部进城,大势已去。
他的心腹节度判官罗济不知道从哪牵来一匹黄马,对高彦俦说道:“周军尚未合围东门,节帅请上马,奔回成都求得禁军,再图未来。”
高彦俦身背十余创,全身鲜血淋漓,摇头回答道:“昔我入关中,不能尽忠王事,今又不能守夔州,纵然圣人宽宥,复有何颜面对蜀中父老?”
罗济于是再劝,“今中原安定,周国有寰宇一统之相,听闻周主乃是五百年出的圣天子,节帅不如降周,引周军西进,尽快平定蜀中,不使蜀中百姓遭难,虽然私德有亏,但能存大义。”
高彦俦沉默半晌,果断摇头拒绝,“某少时就自河东追随先帝,深受两代帝王厚恩,怎能屈膝强敌。且高家百余口尚在成都,终是做不了那马孟起之事。”
罗济无奈不再相劝,高彦俦却看身边亲随都是跟随他数年的弟兄,不忍他们跟随自己一统命丧黄泉,遂解下身上夔州宁江军节度使金印递给罗济。
“某深受孟氏大恩,今不得不死。尔等虽食孟氏俸禄,但今日血战足以偿还。
昔在关中,知晓周军主帅马昭远气度恢弘,不杀忠义之士,你们且下楼归降吧,定能保住性命。”
说完,高彦俦将判官罗济和身边亲将赶下城楼,自己则在城楼上整理衣冠向西而拜,随后于夔州东城楼中,蹈火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