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虎广把手一拱,对着张昭说道:“臣想在大军攻城之前,再入徐州一趟,若能劝得我父开城归降,也可赎些许罪孽。”
张昭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说道:“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你虽然想要尽孝,汝父可不一定认为你是孝顺,万一有什么意外。”
虎广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身为人子,性命乃是父母所赐,怎可因爱惜性命,而眼睁睁看着父母陷于绝境而不顾。”
这话说出来已是不易,做出来更是不易,张昭有些感慨的看着虎广,心里对他的评价,也更上了一层楼。
“虎刺勒有你这样的儿子,此生无憾了!去吧,我可以给虎刺勒三天时间考虑,自我中军大纛到徐州城下起开始算。”
徐州城中,虎刺勒也安排好了防务,他将徐州的防御,收缩成了一城三堡的模式,这四座城都有泗水环绕、背靠群山的优势。
加上征召了大量的徐州本地渔民、船夫,可以在泗水上趁夜补给和运兵,虎刺勒自己觉得,就算南唐朝廷不派人来,他守上几个月,也是没问题的。
想着防御体系已经建成,虎刺勒心里也高兴了几分。
回到府邸,见老妻已经做了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于阗菜式,比如乳酪羊排、蜜汁羊腿,咸乳酪焗饭等,还有徐州极难买到的紫酒。
不过,周围竟然没有侍女,只有老妻一人在。
虎刺勒不知道老妻为何如此,但美食在前,他也没多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老妻也如同他还没有纳了一堆美妾之前那样,给他布菜、斟酒,尽显温情。
熏熏然间,虎刺勒仿佛回到了旧日在于阗的时光,竟然还有几分怀念,他见老妻也不饮食,笑着说道。
“你我三十年,非比一般夫妻,如今也不是没人伺候,寻几个人来,你且放下酒瓮,与我吃一杯酒。”
老妻闻言,温柔一笑,与虎刺勒一起吃了杯酒,不过这酒和酒杯,跟虎刺勒的不是一壶。
共饮了一杯酒,老妻突然凄然的看着虎刺勒。
“三十年一晃而过,儿女皆有所成,妾无憾也,今夜将与将军辞行,若是大慈法王应允,轮回之后,来世再与将军续前缘。”
虎刺勒的老妻是个非常虔诚的信徒,那是真把张昭当成神佛的。
东归之后,甚至连佛祖都不念了,口念的唱念,从来都是张昭的无上天大慈法王。
当初虎刺勒背弃张昭的时候,老妻就因为这个,极力劝阻来着。
虎刺勒听到老妻如此说,顿时大惊失色,赶紧解释道:“徐州未必就守不住,这可是朝廷在淮北的门户,增兵、增粮是必然的。
就算守不住,我们还可以退到江南去,江南好啊!足够我们安度晚年。”
老妻更是凄然的看着虎刺勒,“将军真以为守得住?如今是你虎刺勒背弃了大慈法王,武宁军上下可没有背弃过大慈法王。
他们不是叛徒,反而是不朝契丹的豪杰,为什么会跟着将军一起死守?有何好处?”
这句话,正中虎刺勒的要害,他冷汗刷刷的下。
虎刺勒以前其实想过这个,只不过不愿去细想,此刻被老妻点破,发现事情确实就是如此,武宁军上下为什么会跟他死守?
见虎刺勒愣住了,老妻继续说道:“将军或许还想说,你可以献城。
对!是可以献城,但是威哥儿就死定了,你若投敌,唐天子一定会杀了他的。”
虎刺勒脸色更加难看了,老妻却还在继续说,“将军还可以不顾威哥儿死活,但要大慈法王饶了你,一定是广哥儿拼命哀求才行。
只可惜啊!我的广哥儿是个马背上的豪杰,却要因为你这个父亲,埋没才华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说到这,虎刺勒老妻突然勐烈的咳嗽了起来,随着咳嗽,嘴里还喷出了大量的血沫子。
虎刺勒定睛一看,老妻已经脸色惨白,人也摔倒地上,开始句偻着不断痉挛。
这是中毒的症状?
虎刺勒这时候才发现,老妻的酒壶和酒杯跟自己的并不是一套,他凄厉的嚎哭一声,扑过去勐然报住老妻。
年轻时的一幕幕,不断在他眼前闪过,那个曾经的族中最漂亮的美人嫁给了他,给他生了三子两女,为他远征时缝补衣服,油灯下为他修补甲叶。
那些虎刺勒都已经快要遗忘的瞬间,一幕幕展现。
虎刺勒放声大哭,却听的怀里老妻在虚弱的强撑着唱念。
“无上天大慈法王,尽知我心,知我何痛,知我何伤,怜我多难。”
这是大慈法王悲心咒,虎刺勒此时才明白,他的背叛,彻底摧毁了老妻的信仰,自那时候起,她就死了。
哐当,门被突然推开,寒风勐地吹了进来,身材胖大的虎泰带着虎广出现在了门口。
就是这么的巧,虎广怕虎刺勒不开城门,于是先找到了虎泰,想要回家中劝告,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绝望的哭喊中,虎广一个飞踹就把虎刺勒给踹飞了,抢过母亲的身体,就开始大哭。
“阿娘!阿娘!不要啊!不要啊!”
虎刺勒老妻勉强抬起了最后一丝余光,看到了虎广就在眼前,满是血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虎广再也没有心情理会虎刺勒了,他抱起母亲,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去。
虎泰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虎刺勒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桌上那一壶老妻喝过的毒酒,犹豫再三后,勐地拔开壶塞,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