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文是懵逼且绝望的,一觉醒来,他脸都没来得及洗,就收到唐林县被攻陷的爆炸性消息。
而此时,吴日庆送来的三万贯银钱,还在他府中没来得及放进地窖里面库存。
吴昌文之所以绝望,是他明白自己很可能被耍了,广州的两广都督、韩国公张昭骏根本就没想要他的钱,而是想要他的命。
现在楚国藩军自西道河(红河)猛冲而下,肯定还只是一方面,朝廷的主力估计还要分水陆两方面来攻。
好的不灵,坏的灵,很快,吴昌文还没开始召集剩余的九使君商量好防御,东北方的急报就到了。
原来侬民富悄悄从楚藩国潜越回了广源州,随后帮朝廷大军骗开了门州天险。
门州就是后世的镇南关,从它这个名字,就能猜得到地势是如何重要了,若不是天险之地,岂会用门这个字。
本来戍守在门州的,是一个汉人大族陈氏及其控制的百越人数千。
吴权时期,静海军大权都在吴氏,因此和门州陈氏还联过姻,并有牙兵驻扎。
但其后吴氏政权被杨三哥窃取,陈氏思昔日吴权之恩,不再听古螺城的号令。
等到吴昌文拿回吴氏的宝座,因为他不是嫡子,门州陈氏一直是支持他兄长吴昌岌的。
所以吴昌文一直没来得及去拉拢陈氏,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恶果。
二月底。
朝廷大军征讨的速度非常快,韩国公张昭骏以瞿延庆为主帅,潘美、曹彬为左右先锋,侯仁宝为行军司马,率精锐步骑一万,并侬氏之兵八千,在收降了门州陈氏这个地头蛇之后,很快就击破谅州(谅山),兵临白藤江北岸。
对于这条江,历史上那可谓是中原朝廷的伤心之江了,因为安南这伙叛乱分子,曾经三次在这条江边战胜中原朝廷。
第一次,就是十七年前的938年,南汉派万王刘洪操率舟师在下龙湾海口登陆,舰队逆水而上准备直抵河内城。
吴权就在白藤江的入海口处预先埋下木桩,吸引南汉军队前来进攻,等到退潮,南汉舰队被潮水带着往海里退去。
由于退潮时水浅,战舰先后撞在木桩上挤成一团相继沉没,南汉万王刘洪操被擒杀,三万兵将只有大将梁克贞率千余人成功退走。
这一仗使得南汉彻底失去了对静海军的控制,吴权志得意满之下,开始思考自立之事,这是安南脱离朝廷之始。
第二次,则是宋太平兴国二年即公元981年,赵二哥得知安南丁朝内乱,命侯仁宝等将进攻安南,企图收复失地。
该说不说,赵二哥虽然打仗手艺不怎么样,但心气还是有的。
此战侯仁宝大发神威,先是在谅山击破安南军数万,斩首数千,随后追至白藤江再次大败安南军,斩首两千余,缴获战船数百艘。
结果团练使孙全兴这个傻哔害怕再深入安南境内有危险,坚持要等另一个宋将刘澄率水军到达才肯进军,贻误了追击安南军的最好机会。
侯仁宝气急,但他没有指挥全权,只能率先锋数千人先行,孙全兴于是在原地足足等了七十天,一直等到刘澄率水师到达之后,才慢吞吞启行。
此时,侯仁宝已经抵近支棱江,河内已经近在眼前,形势仍然对宋军有利。
结果孙全兴、刘澄、贾湜、王僎四个狗东西见前面的功劳都是侯仁宝的,内心嫉妒,故意磨磨蹭蹭的不向作为前锋的侯仁宝靠近。
安南前黎朝开国皇帝黎桓见状立刻抓住时机,他先假意派人向侯仁宝请降,趁侯仁宝放松警惕,再以大兵在凌晨偷袭只有几千兵马的侯仁宝。
是役,侯仁宝战死,前锋数千精兵全军覆没,孙全兴等人大惧,撒腿就跑,被黎桓追击上百里,全军死伤惨重。
这一战后,作为中央朝廷的北宋被迫从此承认安南独立,此乃越南真正独立的开始。
第三次则是1288年,忽必烈派脱欢等将率大军攻击安南,但此时的元军却遇到了一个怪胎,越南陈朝的兴道王陈国俊。
此人与满清时期的越南名将阮惠两人,可以说是整个安南历史上出现的,基因突变档次的名将。
这两人就是拿到中国历史上来说,也可以说是很亮眼的存在了,考虑到他们施展才能的平台只有这么大一点,可以说若是放到中国的话,成就会更加不得了。
是役,陈国俊在白藤江将元军几乎打的全军覆没,江水为之朱红。
此战之影响,也是十分深远的。
因为当时放眼天下,无论金国、西夏、南宋、大理、西辽等天下间排的上号的大国尽皆被蒙元所灭。
只有安南的陈朝数次击败元军,更打出了让元军不得不承认不再侵犯陈朝的辉煌战绩。
有了这份战绩,安南上下扬眉吐气,陈朝陈仁宗和陈国俊都认为南宋已灭,神州陆沉,中原尽丧胡虏之手,唯有安南为名教保存元气,是实至名归的天南小中华。
他们甚至认为,这个小字都可以拿掉了。
在这种扬眉吐气的气氛下,安南之民,不管是以前的安南汉人,还是汉化的百越人,都不再以自己是汉人为荣,逐渐形成了以河内所在的红河平原为主体的民族意识。
因其居住地基本都在京城河内周围,他们遂自称京人,以华族自居,称其他越人为蛮夷,并以教化蛮夷的口号,向西、向南不断扩张,后世形成越南的主体民族京族。
可以看出,安南的独立,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逐步得到增强的,等到南宋灭亡,安南陈朝击败元朝,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此后,虽然明朝又重新控制了安南,但民族意识已经形成,此地只有京族,没有汉人,因此明朝不管派出的官员是清廉还是贪鄙,都无济于事了。
有人说当时明朝应该把英国公张辅封过去镇压,其实也不会成功的。
除非张辅有杀五十万人,迁五十万回中原,给安南大换血的勇气和本钱。
好吧,这些都是历史上发生的,让人扼腕叹息却无法改变丝毫的事情,但在此时,谁叫天生我张圣人呢。
目前这个时候,简直是最好收复安南的时候,因为不管是吴氏还是十使君,虽然有自立的心,但心里都还是承认自己是汉人,明白他们是在当叛贼的。
且此时,又是他们混战二十几年,打的民不聊生,百姓们都渴望重获安宁的关键节点。
是以,瞿延庆兵临白藤江的时候,吴昌文连传统手艺-在白藤江中放木桩都没来得及实施。
瞿延庆命侯仁宝督百艘艨艟舰渡河,一个冲击就将江中千余静海军牙兵打散,毫无悬念的控制了河内城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
古螺城,除了已经被章成俘虏的吴日庆以外,其余的九位使君都来了,他们和吴昌文一起,正好又凑成了十个使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不各怀鬼胎的互相争斗了,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离开了安南这个地方,他们什么都不是,若是被击败,不管是被杀还是被迁走,根本没什么区别。
吴昌文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号称陈明公的陈览身上,毕竟互相攻伐这么多年了,谁有几把刷子,大家都很清楚。
陈览的地盘最小,土地也最贫瘠,但是陈家牙兵偏偏最能打,陈览的领兵能力也最强。
嗯,从历史上看也是这样,后世团灭十二使君建立越南丁朝的丁部领,就是陈览提拔起来,甚至以部曲托付,才使丁部领得以创立大业的。
陈览也看到了吴昌文投来的眼神,到了这时候了,他也不推辞,不等吴昌文出言,立刻跳到桌子上大声喝道:
“诸君若是想要被朝廷满门抄斩,尽可继续在此耽误时间,但若是还想留得项上人头,那就听某几句话。”
其余八个使君虽然知道陈览的本事,但陈览势力最小,有些人还是心里不舒服,但吴昌文立刻跳了出来选择支持。
他当然要支持,因为他们吴家是领头的,杀了万王刘洪操自立为王的可是他父亲吴权。
说句不好听的,这屋内的其他人都可能有活路,但他们吴家是一定没有的。
眼见吴昌文支持陈览,众人都立刻停下了争吵,面子和小命之间如何选择,他们心里还是有逼数的。
陈览就站在桌子上说道:“朝廷大军两面来袭,多有骑兵,还有侬氏、门州陈氏这些家伙带路,咱们根本跑无可跑。
为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耗,耗到六月以后,天气炎热,瘴气四起应能耗走朝廷大军,到时候咱们再去请罪,或许有活路。”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可是马上又泄气了,白藤江都没了,楚藩军也从西道河(红河)上游打过来了,这会拿什么坚守?
陈览马上将手指往西北和西南两边指了指,“古螺肯定是守不住了,现在还有五六天时间,朝廷大军才会到,诸君马上下去安排,准备退到交州城和交趾城去。
这两城互为犄角,有水道可通,可守望互助。
实在守不住,咱们就乘战船往朱鸢江去长州,长州守不住就去爱州的九真,只要不被擒获,总还可以讨价还价。”
朱鸢江就是红河的下游,现在古交趾城和交州城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将红河从中截断。
因为这些年一直在交战,河中木桩和其他障碍物都是现成的,数百人的水师也是现成的,确实有坚守的本钱,坚守不住,想逃也不难。
计议完毕,众人都没有反对,于是立刻下去开始布置防御了。
三月中,章成的楚军攻陷古螺城,由于要急着退往交趾城和交州城,因此吴氏牙兵没来得及对古螺城进行破坏,放了几把火又正好遇到了一场大雨,因此并没有燃起来。
三月二十,瞿延庆所部攻陷交州南定县,彻底封锁了东部富裕诸州和交州城的联系。
攻陷武定县后,瞿延庆留侯仁宝率千余步骑守备,自己则带着剩余万余步骑前往古螺城拜见章成。
双方合兵一处,依照张鉊命令成立安南行营,以章成为安南行营都总管,不管是朝廷大军还是楚藩军,亦或是侬氏和门州陈氏的私兵,都由章成统帅。
章成心里很清楚,安南之地六月以后,就会天气如流火,水气蒸腾,极易滋生各种毒瘴(病菌),自己军中北人大约占一半以上,水土不服的将大大增加。
同时,等到六月天气酷热的时候,布面铁甲和铁扎甲就势必不能再穿,己方的优势将会被大大的削弱。
历史上的宋越熙宁之战就是这样,由于战事被拖到了五月,虽然年前宋将郭逵在富良江把越南李朝的太子和王子都打死了,但军中疫病横行,只能含恨撤兵。
于是,章成只让两军合练了三日,随后便开始了部署。
章成一眼就看出了陈览的打算,你不是想让交趾城和交州城互为犄角,用江中小船沟通,打交趾城交州城来援助,打交州城时交趾城中的军队又出来骚扰嘛。
那我干脆两座城一起打,看你怎么援助!
至于两面开打导致的不能将城池合围的问题,章成已经不管了。
因为他已经命乌蛮爨氏、广源州侬氏征调大量西道江(红河)、白藤江上游的渔夫组建内河水师,准备干脆就让吴氏等顺水南逃再去追击。
就算追不上,那么也可以占据静海军富庶之地,等到十月寒风渐起再动用大军继续追击就是。
反正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先打破交趾城和交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