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知道怎么了,活得越久越发觉得自己都快成老和尚了,微微仰头,透过指间缝隙望向落日余晖,或许有朝一日可能真的要遁入空门了吧。
这念头不知从何而来也始终挥之不去,百年来从未想明白过,最后也懒得想明白了,大概就是与佛有缘吧,但转念一想就自己这视财如命的性子佛门怕是不会要他了。
无声的长叹,放下手时一片落叶正巧落在他的掌心,说是落叶却没有枯黄之色,在祁风的手中短短不过一瞬原本的鲜绿就悉数褪去,就在他以为看错眼时,已经化作枯槁的叶片立时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且边轮泛起一圈金光,比之初始更为鲜活。
祁风眨眨眼,寻思着是眼睛出了问题,等再定睛看时手心果真什么也没有了,就连地上也寻不到一片落叶。
一盏烛台,两碗野菜清汤,四根洗干净的木枝。
祁风拿起其中的两根复又重新放下。
吴生颇有些难为情道:“实在对不住了,这前前后后也就这些野菜还能吃一吃。若是实在难以下咽还是……”
祁风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捧起碗,“喝这个倒也用不到筷子。”
吴生低头看了眼碗中景色忍不住笑出了声,捧起碗三两口就将汤水落肚,嘴里嚼了两下便算是用过晚膳了,起身时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道:“你家兄长怎么还不回来,我先也给他留一碗吧,回来也能垫垫。”
祁风“不用”二字还没等说出口,又见他捧着碗折回身,对着他说:“不对啊,你家兄长都没来过这,根本不知道回来的路往哪走,这天都黑了,他又不熟悉。”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这要是让乡亲发现直接给人赶出去可就麻烦了,“不行,我还是去寻寻他吧。”说完直接搁下碗就要往外走。
棺爷没让他跟着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去打搅他的计划。此刻眼看着吴生就要出门去寻人只好赶紧将人拉住,“吴大哥不必担心,来的一路我都留了记号,我家哥哥一看便知。此刻还没回来定是还没寻到他想找的东西,我们就是现在见到他人也拉不不回来的,他性子倔,脾气又差,不过好在还会点功夫在身,所以由他去吧。”
听他这么说吴生稍稍安心了些,尤其是看着人家这个亲弟弟都不着急,无奈的笑了笑,“你们兄弟俩也是挺奇怪的。”
“嗯?”
吴生走回灶台又盛了一碗菜汤,摇摇头道:“就感觉你们不像是兄弟但又像兄弟。”他说完自己又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像我和陈宁,不是兄弟但又像兄弟,这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又很微妙。可能我说的不太对,小祁兄弟你别介意。”
祁风笑道:“你说的很对。”
吴生愣了愣,也没有多问,走到床边收拾被褥。
床板还算宽敞能挤下三个成人,上头有一床新被褥和一个新枕头应该是陈宁准备的,但床头还搁着两个破旧发黄的小枕头。
吴生拿起其中一个,上头还有一块补丁,周角的线头都老化了,吴生拍了拍,一层细灰腾空扬起,隐隐透出一丝霉味儿。
“这两个小枕头是你和陈宁的?”祁风问。
吴生将小枕头放回去,又拿起另一个,上头的补丁更多。
“嗯,这是我爹给我们两个做的,一人一个。小时候他经常在这睡。”他指了指上头的补丁,“你看,脑袋就跟长了锯一样,一睡一个口子,连补都没处补了。”
手轻轻抚过床面,面料在指腹下滑过却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感觉了。
过了一会儿吴生回过神看向祁风时,见他也在微微出神,忍不住问:“一直还没问过,小祁兄弟是哪的人?”
祁风原本也只是听着吴生说话,多看了两眼那小枕头,可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向了远处,越飘越远收也收不回来,被藏了许久的记忆忽然就零零碎碎的飘了出来,裹着他的思绪搅乱他的心神。
直到吴生的声音响起才又将他拉了回来。
“江陵。”祁风将记忆里涌现出的那个地方说了出来,他的故乡就在江陵,一个同样想回却始终再没回去过的地方。
“江陵,好地方,我曾经跟着岳丈去过一次,可惜只待了半日没来得及好好游走。”吴生回忆道,“若是有机会还想再去一次,我一定要带着红玉尝尝那儿的鱼糕,还有米丸子。”
他说的这些祁风应当是吃过的,可现在叫他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味道了。
“会有机会的。”这话是对着吴生说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即便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机会究竟还要再过多久才会如愿。
“但愿吧,只可惜……”声音微弱到最后祁风也听不清了。
祁风抬眸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方才说话时眼中含露的喜色消散不见皆被愁郁覆盖,“吴大哥有心事?”
吴生看着他,犹豫了一瞬开口与他说道:“其实……我此次回来也是为了寻一样东西。”他重重叹了口气,“为了给我家娘子寻一株草药,那药只有伊水村有,所以我才急着赶了回来。”
“草药?什么药只有伊水村才有?”祁风疑惑道。
“葳紫。叶子形似葳蕤,根茎处显紫色,据说只有在晨曦初现时这花才会从土中冒出,不消一刻就又会隐回土中,极难寻找。”吴生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好的小布,展开里头有一支银钗和一张纸。
他将纸展开递给祁风看,“我按那人所说以及郎中口中所描述的样子画了下来,应当就是长这个样子了。”
祁风接过画纸,上头所画的确与他描述的一样,似花似草,从未见过。他将画纸还给吴生,“那人可有说具体在伊水村的何处见到过此物?”
“伊水源,那颗榆树底下。”
又是伊水源?棺爷所寻东西所在之处不也正是在伊水源吗……
“这么多年我寻遍了各地才总算寻到一个隐约在伊水村见过此物的消息,这是唯一能治好我家娘子疾症的希望,既然有我就要试一试。”吴生将钗子和纸张又重新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放回怀中。
他起身将搁置在角落竹筐上的包袱拾起,从里头拿出一把小匕首,见祁风投来诧异的目光,连忙解释:“这是我特意备着的,正好到时候可以用它来刨葳紫。”
祁风了然的点头,却听吴生又“咦”了一声,且一脸疑惑的重新打开包袱。
“怎么了?可是丢了什么?”
“钱没了?”他摊开包袱,奇怪道:“里头的银两都不见了。”
对钱财一事祁风向来比较敏感,一听说钱没了,立即起身走过去瞧,果真那包袱里衣服小物等都还在,就是独独不见银两的影子。
“还有这种事,吴大哥这包袱可曾离过身?莫不是遇上贼人了?”
吴生惊讶归惊讶,但对于没了钱这事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回想了一下道:“不曾离过身,这一路上除了遇见那支商队倒也没有什么旁人近过身了。罢了,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好在钗子还在。”他笑着拍了拍胸前,暗幸自己将最珍贵之物放在了怀里。
祁风闻言也点了点头,虽说是别人的钱,可说没就没了不免还是有些心疼,下意识的也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那片金叶子。
这手不伸还好,一伸整个人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金叶子不见了!
他将襟口微微敞大了些方便整只手探入,可摸来摸去除了那小棺材,金叶子连同那个锦袋全不见了。
看他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吴生忍不住轻声问:“小祁兄弟是也丢钱了吗?”
祁风脸色煞白,双目无光,木木的看向他直直的点了两下头,差点吓着吴生。
“失礼?你这礼人家可是收的称心如意。”
脑中忽然飘过白日里棺爷说过的话。
那支商队?!他们都搭了那商队的车,而眼下他与吴生的钱都不见了,除了他们动的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
“诶!小祁兄弟你要去哪啊!”吴生忽然感觉眼前一阵风飘过,身前的人就没了影,急急忙忙跑出去才将半个身子已经冲出院外的祁风拖住。
“定是那商队,不行我要去找他们!要回钱!”祁风咬牙道。
原本风度翩翩的公子此刻撸起双袖,一副气势汹汹却没半点威慑力的样子险些把吴生逗笑,但碍于他的面子还是强忍住了,死死拖住还要往外冲的人,劝道:“小祁兄弟你冷静点,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你上哪找他们去啊,而且天都这么黑了,你走路他们骑马驾车怎么追的上?”
祁风听后安静了下来,可委屈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全没了。”
那可是实打实纯纯的金叶子啊,里头还有一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碎银子,全没了啊!辛辛苦苦蹭了一路的车还以为占了便宜,这下好了连本带息全给人偷回去了。
这往后的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吴生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他孤身一人还好说可祁风他们是兄弟二人确实更加难办,自己钱也没了是想帮也帮不上了。
想想实在不行就还是等天亮拿到葳紫后像陈宁借一些盘缠给他兄弟二人赶路吧。
“小祁兄弟,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打断,“爹?!”
祁风止住泪水,用袖子轻拭了两下,奇怪的寻着吴生的目光朝远处看去。
隐约可见一人背着锄头走在黑夜之中,因为夜色重,那人又是背着身且越走越远,吴生虽叫唤了一声但还是不敢相信那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吴大哥?”
吴生上前小跑了两步后又停下,直到远处那个身影快要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急急转身道:“不会认错的,那身衣裳还有那把锄头都是我爹的。他怎么会……”
“不行,我要去看看!”他匆忙回头,冲着那抹越来越浅的黑影一路狂奔。
“吴生!”
祁风唤不住越跑越快的人,只好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