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复神职后依旧会抽空去到人间,这小小一方庭院成了她最常去却一步也不敢踏入的地方。
只能看着他与心爱之人从昨日青丝变成白雪,看着他儿孙承欢膝下怡享天伦。
从未发觉过原来人间的一世会如此漫长,漫长到她能记下有关他的一切。
与她而言余生更是漫长,就这样守他一世也挺好。
十年后良宣病逝,投胎到了安城梁一家当铺中,名为煜安。
这对夫妇年过半百却始终无有子嗣,拜了十几年总算是灵了验老来得子,欢喜的不得了。
奈何他二人岁数已有,留给他们的时日并不多,能看着他长大已经算是幸事,却根本无法盼到他成家那一日。
妻子已先一步离开,眼看着自己也人命危浅,临终前便将煜安托给了弟弟,望他夫妇二人能帮忙着照顾他这唯一的孩子。
只是他定不会料到,他走后他那弟弟并未及时将煜安接走,而是哄说过几日等家中收拾好了再来接他。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刚没了父母,沉浸在悲痛中自然不会去分辨他那叔叔的话是真是假。
等了足足半月,才总算等来了人,只不过不是他那位叔叔,而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
而且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那叔叔婶婶忙着为亲儿子成亲,不会来接你了,你也不必再等他们。”
她牵起他的手,“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往后你就与我在一块好不好,我叫雨师妾,你若喜欢,可唤我一声雨师姐姐。”
她也未等他回答便带着他离开了。
这比她计划中与他相遇要早了许多,可事出有因,她不想一个月后让那自私的夫妇接走他,叫他白白受那几年苦。
宁可自己带着他,如此也算是她的私心,又多了几年与他相处的时光。
这孩子起初并不怎么爱讲话,常常一个人独自坐着,或是盯着某处出神,又或是念几句诗独自说着话,总之就是不爱与她说。
她知他心中难受,又还是个孩子,便四处带他游走散心,陪他一起发呆,与他一起出神,等着他将心中的郁结宣泄出来。
但出乎她的意外,这孩子远比她想的还要坚强的多。
她拍拍自己的肩头,示意他,“这里借你靠一靠,想哭就哭出来,会好一些。”
他却摇头,抬头望向天空,“已经哭过了,我不会再哭了,否则爹娘知道会难过的。”
“你若愿意,有什么心事或是想说的话都可以与我说。”
他收回视线落向她,笑了笑,“谢谢……雨师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还没等她回过神就见他又低下了头,轻声道:“雨师姐姐,你不是凡人对吧?”
她一怔,见他并不是开玩笑,且一直在等着她回复,便应了声。
他听到她的回答时眼中还是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其实从你第一次出现,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你与我们不一样。”
她笑了,往后仰了仰身子,靠在树上,“哪不一样?”
他摇头,“我也说不上。你出现那日,我分明不认得你,可你却牵起我的手,说要带我走,我居然就是愿意相信你,我也不知为何就是知道你不会害我,你是真的来帮我的。”
听他这样说,她的心不知觉的微微一颤。
他不认得他,可他就是愿意相信她。
她是该笑的吧,可嘴角却隐隐发颤,只好侧过头不让他瞧见。
许久他又笑道,“真好,煜安竟能有仙神庇佑。”
他笑着,眼中却隐隐泛着泪光。
她轻轻抱住他,拍抚着他的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会与你一起。”
往后的确还有很长的时间相伴,他与她的关系也逐渐发生变化,只是大概她也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最后会一口一个“雨师姐姐”的在她身边,视她如亲姐。
与他整整相伴了十年,他们一起云游四方,踏过无数山水。也在山中竹舍住过一段山野人家的时日,在城中租了一间小院子,养养花草,总之她所能想到的简单而幸福的事儿都与他一齐经历了一番,他所想要尝试去做的也都陪着他一起做了。
比如做生意,接触典当行业,将他爹娘留下的当铺重新开张。
托他的福,她也做了一回人间的老板娘。
他们就像亲人一般甚至比亲人还亲,谁也未曾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谁。
他没想过,她更不会去想,至少这一世,她一定要陪他一起走完。可事难如愿,即便她再小心翼翼的在人间生活,在授雨一事上也从未有过失职,但终究还是难逃天君的责难。
她终究是又一次食言了。
不过短短几十年,她仍旧未能与他携手走完。就如那日忽然出现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世间,消失在煜安的生命中。
一个神仙消失了,他还能上哪去寻?她若不想出现,他又能怎么办。
他除了守在原地等她回来,其余的什么也不敢想,他怕她真的不要他了,怕从前的种种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出。
他不会知道无论他再怎么等也等不来那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已成了罪仙永困蛮荒山。
天君有令,身为仙神却终日处在人间,与凡人一道。神人本就不可同处,往日对仙神已是宽待,仙神却一而再再而三藐视天规,私自下界还妄图与人厮守,罪无可恕,特收去神职,处以极刑天雷十道,流配蛮荒山。
罪无可恕,天雷十道。她苦笑,她当真是为天下所不容啊,非要叫她魂飞魄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