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
(一
上
睢阳,一面大唐战旗在晚风中猎猎飞舞。(注1
自打叛军进入河南之日算起,这面战旗已经陪伴着将士们经历了两百七十余役。从雍丘到宁陵,再从宁陵到睢阳,一次次在敌人的欢呼声中倒下,然后又一次次地被将士们重新树立起来。
纵使旗面上的唐字已经褪色,纵使旗帜本身已经千疮百孔,只要一天它还树立在那里,便是卡在叛军喉咙上的鱼钩,让他们吞不得,吐不得,进退两难。
破旧且骄傲的战旗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名大唐男儿。他们之中有人的铠甲上还带着箭矢,有人刀尖上还挑着叛军的血肉,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般,呼呼大睡。
他们太累了,实在太累了。以三千出头弟兄,硬抗令狐潮、杨朝宗、尹子奇等数路大军,十余万兵马的围攻,实在已经超出了寻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刚才那场战斗,又是千余人击退了数万人,如何不能筋疲力竭?!
但是他们没有被击垮,也永远不会被击垮。每个熟睡的将士的头底下,枕得都是自己的弓囊。只要听到城外任何异常声响,便会立刻再跳起来,生龙活虎般投入战斗。(注1
河南节度副使张巡带着几名瘦骨嶙峋的亲兵,各自抱着一捆旧草席,缓缓走上城头。为了避免打扰将士们的美梦,他们尽量将脚步放得极轻。每经过一名弟兄身边,就替后者盖上一张草席,以抵抗早春的逆寒。这是参与防守者才能享受到的特权,也是张巡唯一能给弟兄们提供的特权。城中的各项物资已经濒临枯竭了,包括御寒的衣物和果腹的粮食,至于治疗伤口的药物,更是早已经断绝多日。而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开到睢阳城下的叛军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训练有素。
叛军好像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这里!凭借着一年多来与叛军周旋的经验,张巡明显觉察到了对手举动的反常。这意味着某个传言可能已经成为事实,同时也意味着,弹丸小城睢阳,已经成为了决定朝廷与叛军两方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叛军破了此城,则可以长驱直入江淮两道,借江淮两道的财税粮草来发展壮大。而只要大唐的旗帜仍旧插在睢阳城头,叛军就不敢放心大胆地南进,已经转守为攻的大**队,就会逐步缩小包围圈,收复长安,收复洛阳,收复邺城,将各路匪徒犁庭扫穴。
在各路**当中,有一支军队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那是张巡的忘年交,王洵王明允所率领的新安西军。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涩少年,终于长大成人,成了一个盖世英雄。在其成长道路的关键点上,张某曾经轻轻地扶了一把,拉了一把。为此,每当听到新安西军又取得了新的战绩,张某人都悄悄地为其感到自豪。
“大人,许太守和南将军回来了!刚才趁着叛军撤下去用饭的时候,从北门那边偷偷入了城!”伏波将军石承平蹑手蹑脚走上城头,附在张巡耳边低语。
他的声音不大,却令城头的鼾声为之一滞。很多熟睡中的将士,都挣扎地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他们都带回来了什么?”为了鼓舞士气,张巡估计将声音提高了数分。
“三十头牛,五十匹马,还有十几车粮草!”石承平的反应非常敏捷,立刻将最容易鼓舞士气的部分大声汇报了出来。
“好,你留在这里监视敌情,我下去见许太守!”张巡满脸兴奋点头,将怀里没分发完的草席交给石承平,快步走下马道。
才走了几步,他的脚下突然一软,眼前发黑,差点直接滚倒。身后的亲卫手疾眼快,赶紧死死抱住张巡,同时压低了嗓音呼唤,“大人,节度大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别大声,我没事!”张巡努力站稳身体,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把你的水袋借我用一用。把肩膀放在我腋下,小心些,别让弟兄们看出来!”
一名侍卫连忙从腰间解下装水的皮带,双手捧给张巡。另外一名侍卫俯低身体,悄悄用肩膀顶住张巡的左腋。借助亲兵的支持,张巡的身体终于站稳。他对着水袋狂灌了几大口,然后展颜而笑:“老了,身体比不得年青人了。才熬了一个夜,腿脚就不利落。走吧,咱们快点到衙门那边去,别让许大人等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