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称帝之后,念及李猪儿多年来伺候自己伺候得舒适周到,封他为镇国将军,右监门统领,将整个后宫都交给了他。然而官职高归官职高,事实上,安禄山还是把他当做个玩物对待。高兴时则留在深宫,与贵妃一道侍寝。不高兴则拳打脚踢,根本不顾旁边还有其他外人在场。
今天显然又属于安禄山不高兴的时刻。李猪儿遭了无妄之灾,心里又恨又怕。脸上却强装出几分笑容,一边带着几名太监收拾被安禄山踢翻的御案,一边低声说道:“奴婢读书少,不太懂得如何才能既把陛下的意思说清楚,又不至于引起崔将军的误会。否则,万一崔将军以为奴婢帮助孙将军压制他,恐怕会寒了潼关将士们的心!“
“朕都说了,朕口述,你写!”安禄山狠狠地瞪了李猪儿一眼,再度重复。旋即,又抬起脚来,冲着对方高翘的屁股用力来了一大脚,“朕怎么处理朝政,还用得找你个没卵蛋的家伙来教?滚出去,把严庄那老匹夫给朕找来。如果他已经睡下了,就拿冷水泼醒!”
“是,是,奴婢这就去!”李猪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看看已经被重新扶起来并收拾干净的御案,安禄山脸上又露出了几分赏识的笑容,“这小子,心眼儿倒是不少。也对,崔乾佑和孙孝哲两个起了争端,朕不能让外人觉得朕只偏袒其中一方。嗯,麻烦”
慢慢踱了几步,他重新坐回龙塌上。竖起眼睛,冲着下面大吼,“都起来吧,别趴在那就像一群野狗般。滚出去,朕看着尔等心烦!”
“是!”众宫女、乐师们擦了把额头冷汗,鱼贯而出。顷刻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给朕倒盏热酒来,再拿几块牛肉。吩咐御膳房,别玩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大块牛肉,加了蒜泥,直接端来便是!”安禄山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冲着躲在门口,既不敢走远,又不敢靠自己太近的小太监们命令。
这是他做捉生将时就养成的习惯。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思考问题。等酒足饭饱了,问题也想出些眉目了。做了皇帝之后,这个习惯依旧改不掉。随然从长安城捉来的太医们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谏说,烈酒和牛肉都非调养之物,食得太多,将无益于他的龙体。
不能简单地从崔乾佑手中调兵给孙孝哲,虽然眼下孙孝哲的确需要支援。可万一开了这个口子,就会让孙孝哲借机爬到崔乾佑的头上,打破二人之间的平衡。作为造反起家的地方节镇,安禄山当然不希望手下有人奉自己为楷模,亦步亦趋。本着这个原则,他在很多人事安排上,都故意把彼此之间有恩怨的将领捏合在一起,让他们互相监视,互相制约,最终谁也没机会拥兵自重。
‘目前来看,这个用人策略还算成功,虽然有时候付出的代价大了些。我刚才怎么了,怎地一发火,就把这个茬给忘了?亏得李猪儿提醒才意识到?!’猛然间,发觉自己差点儿使了个昏招,安禄山眉头紧皱,脸色又开始阴沉下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因为冲动而乱下命令了。本质上,安禄山不是个莽夫,否则也不会在短短二十几年,从一个普通捉生将,成为大唐最有权势的节度使,进而一举夺下大唐的半壁江山。但是,自从登基做了大燕国皇帝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判断力和决策力大不如前,并且隐隐有着每况愈下的迹象。如果他一直对此浑然不觉也罢,好歹能图个安心。偏偏每次作出错误决定,他都能慢慢清醒过来,然后懊恼至极。
‘莫非老子真的没当天子的命?可既然没有当天子的命,为什么自己老子起兵造反,会准备得如此从容,大唐帝国从上到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让老子怀着必死之心去了京师,还能平平安安地脱身?!’
‘不行,得赶紧派人到塞外请个萨满问问,到底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还是长生天最近喝多酒,睡迷糊了过去。闷闷地想了一阵儿后,安禄山在心中做出决定。’如果是后者的话,还可以通过向长生天献祭,请他重新保佑自己。如果是前者,麻烦可就大了。几个儿子都不争气,万一自己身体垮了,谁来压制史思明、孙孝哲、崔乾佑他们这些老贼痞?!
庆宗,你这笨蛋!就不知道自己逃走么?你这忤逆不孝子,你不在了,即便朕日后能打下整个江山,又能放心的交给谁?
不知不觉间,安禄山的思路又绕了个大圈子,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上。呼吸又开始沉重,眼角处隐隐透出了几点泪光。这是他要发作的先兆,伺候酒水肉食的小太监们吓得一个个伏下身去,瑟瑟发抖。谁料近在咫尺的风暴却迟迟未至,半晌之后,才听见大燕国皇帝陛下长叹了一声,幽幽地道:“都起来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等会儿猪儿和严相到了,让他们直接进来,不必提前通禀。去吧,顺便把门窗关好,风大,朕感觉有些冷!”
“是!”太监们答应着,站起身,倒退着往外走。偶尔有人大着胆子抬头,猛然发现,平素像老虎般威猛的皇帝陛下,此时此刻,却像已经进入风烛残年的鳏寡老人般歪坐在坚硬的龙塌上,颓废而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