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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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史思明低声沉吟,脸上的表情非常犹豫。儿子史朝义为什么主动请缨带领一哨人马去攻打附近的县城,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作为一个父亲,他并不反对这种有情有义的行为。毕竟史家和颜家相交多年,史朝义和颜季明,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异性兄弟。硬逼着儿子跟好朋友面对面拔刀,实在有违父亲之德。况且颜氏父子都以文彩著称,不长于武事,也犯不着他投入全部力量。
但是现在,情况却有些不同了。一直没让他太放在眼里的大儒颜杲卿,居然仅凭着几千临时招募起来的民壮,把一座孤城死守了两个半月之久。而其儿子颜季明,一身武艺几乎全是学自史家的颜季明,昨夜居然马踏连营,差点儿就将史家大军的粮草付之一炬!
这个跟头,史思明栽得太大,也太冤枉了。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加倍的找回来。让颜杲卿、颜季明父子两个,跪倒在马前,叩头向自己道歉。然后史思明要亲手扶起他们,解开他们的绑缚,向大燕国皇帝安禄山求情,免除他们一死,借以回报当年自己屈居下僚时,颜杲卿的折节相交之恩。
然而想达到这样一个目标,又何谈容易?送走城中百姓,颜杲卿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再打起来肯定要死拼到底。自己命令大军强行攻城的话,折损必然会非常惨重。麾下精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没有了丰厚的“家底儿”作为支撑,自己在安禄山眼中的地位必然直线下降。以史思明对老上司的了解,那位大燕国皇帝陛下可不会念什么旧日交情。有用时他可以把你供在头顶上,没用时,他会毫不吝啬的将其踩进泥坑,并且还要顺势再碾上几脚。当年二人的养父张守圭老节度的下场,便是安禄山性格的明证。
很显然,把史朝义调回来,通过他劝降颜季明,进而劝降颜杲卿是比强行攻城更为好的选择。但史思明却约略有些于心不忍。皱着眉头思考了良久,才低声向耿仁智追问道:“那颜家小狗伤得重么?你们有没有慢待他?!”
“属下知道您留着他必有大用,所以安排了军中最好的郎中给他诊治。他身上有五处箭伤,三处槊伤,但都没弄断肠子和大的血管,所以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耿仁智点点头,笑得有些妩媚!
史思明很不喜欢这种过于阴柔的笑容,特别是它出现在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脸上。然而他麾下的众多谋士当中,耿仁智却是眼光最独到,料事也最为准确的一个。不由得他不强忍住心头烦恶,继续求教,“你有把握,只要朝义出马,那小狗便肯投降么?他昨夜可是存着拼命之志来的!”
“死过一回的人,通常不会再轻易求死!”耿仁智非常确定地点头,“况且他如果一心求死的话,应该不吃不喝,或者对您破口大骂才对。从醒来之后到现在,他却给饭就吃,给水就饮。属下和周将军刚才前去探视,他口中也没说一句对您的不敬之言!”
“噢……”不止为何,史思明心中居然感觉到有点儿失望。转过头,目光看向周擎,“你去看过他了?是这样么?”
“的确如此!”周擎点点头,带着几分钦佩回应,“属下当年,跟哪姓颜的小子,也有几分交情。所以刚才跑去看了看他。这件事没得到大帅的准许,属下愿意领受责罚!”
“罚什么罚?人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史思明懒懒的摇头,打断了周擎的话头。想了想,他又问道:“你们说,在颜老儿心中,他儿子份量能有多重。那小子如此有种,本帅还真下不了狠心,一刀刀当众碎剐了他!”
周擎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耿仁智的笑容却愈发妩媚,像极了一条怀孕的母蛇。“不在于重不重,而在于,一旦他肯投降,颜氏家族的声誉便有了污点。颜杲卿老儿就没必要继续矫情了!”
“倒也是!”史思明点头赞同。但心中还是有些举棋不定。因为脾气秉性差异巨大的缘故,他跟儿子的关系一直比较僵。若是再逼着儿子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恐怕今后父子之间的裂痕会更难以弥合。
然而耿仁智却用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他所有顾虑。“少帅早晚要继承您的衣钵。他这种性格,恐怕与己,与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得对!去,派个人,把朝义叫回来!”闻听此言,史思明立刻狠狠咬牙。该将儿子的心智好好捶打一番了,玉不琢不成器。如果还在李唐王朝混,儿子那种重情义,守信诺的品格,不会对他的前程有太大的妨碍。但大燕国,却是一个刚刚崛起的狼群。越是心慈手软,恐怕今后越没有立锥之地。
“属下遵命!”耿仁智拱手,双腿却留在原地没有动窝。史思明眉头皱了皱,旋即明白是对方不想亲自去做这个恶人,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补充,“拿一支令箭,传我的军令给他。就说我找他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