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管说!”王洵诧异地看了十三一眼,笑着鼓励。
“如果十三说错了,您不能打十三!”十三先提了一个条件,然后飞快地逃开几步,见王洵没有追过来,才捂着屁股慢慢解释道:“其实,将军只是对西域这边的情况不太了解,所以白白被人辜负了一番好心。十三听封节度说过,大食人为了将咱们大唐的痕迹彻底从西域抹除,可谓用尽了各种手段。特别是当年咱安西军失利后,大食人更是肆无忌惮。”
他一口一个咱们大唐,说得极其顺溜,仿佛早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或者巴不得别人也一样忘记,“十三听封节度说,当年药刹水沿岸各地,凡是与咱安西军有瓜葛的官员百姓,无论高低贵贱,除了少数见机极快者之外,其余全都被贬成了奴隶。唐人两个字,眼下在河中这一带,就是可以随便掠夺的肥羊。贪官污吏,地痞流氓,谁见了谁上前抢一把。当地官府对此非但不管,并且暗中支持鼓励类似的行为。这样一来,哪个还有胆子再做唐人?反倒是做了您老的家奴更安全些,即便日后他们又成了别人的俘虏,念在是同族的份上,也不会被过分苛待!”
“居然是这样!他们,他们真,真够”王洵这回彻底被震惊了,手掌按住刀柄,五根手指曲曲伸伸。大唐与大食对于西域的争夺已经持续了近百年,然而大唐朝廷只追求名义上的征服和军事上的威慑,从来也没像大食人这般,把诸多手段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
他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封常清苦心孤诣地,试图打造一条完美的防线,将大食人彻底隔绝在葱岭以西了。那不仅仅涉及到安西军的荣辱,也不仅仅涉及到几名边将的功名富贵。而是与整个陇右道,近百万户唐人生死攸关。如果被大食人突破进来,凭着其无所不至的同化手段。用不了太长时间,从玉门关往西的汉家百姓,就不得不披发左衽了。
“不仅如此!”跟在二人身后听了一小会儿,新任侍卫万俟玉薤也低声插了一句,“即便是大唐的商贩往河中出售货物,如果没有一个信天方教的地商做保人的话,也要多交三倍的税。虽然那些地方贵胄,一天也离不开咱们大唐的东西!万俟给人当家将这两年,亲耳听说几家商贩,为了少交些商税,偷偷派自家子侄到河中去,改了大食姓名做地商!”
“该死!”王洵低声怒骂,不知道是骂大食人,还是骂那些为了些许利益连祖宗都肯出卖的商贩们。
万俟玉薤笑了笑,低声道:“大人别瞧不起那些商贩。毕竟他们还是为了些蝇头小利。可眼下咱们大唐,却有很多人,宁可不要任何好处,也上赶着把祖宗卖给外人。”
“是谁?”王洵敏感地侧过头,看着万俟玉薤的眼睛追问。
“大人还需要问我么?当年在长安,您又不是没见到过?”万俟玉薤咧了下嘴,低声反问。
明知道属下说的是句牢骚话,王洵却无言以对。当今皇上偏爱异族,认为他们比自家子民更淳朴。前宰相李林甫投其所好,提拔了大量的异族将领。哥舒翰、安禄山、高仙芝,这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之所以得到重用,哪个不是沾了血统的光?你堂堂一个天国上朝,将异族的利益凌驾于本国百姓之上。而本国百姓在外又屡屡受人欺凌却无处伸冤,久而久之,岂能不对自己的故国失望?
想到这儿,非但那些俘虏不愿意做唐人的举动可以理解。即便是小贩们改了自家子侄的名字冒充大食人的行为,在王洵心里也不是罪无可恕了。他自问没有能力改变朝廷的政令,然而于自家所掌控的一亩三分地当中,却绝对不肯任由类似的情况发生。又斟酌了片刻,低声道:“今天的话,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对别人说了。王某麾下也有很多兄弟来自异族,话被传歪了,难免会引起误解,于军心不利。但王某可以保证,在咱们这里,对所有人都一碗水端平。功名富贵各自凭本事争,谁也别凭着血统占便宜。在白马堡中,赵将军曾经说过一句话,王某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段很浅淡的记忆,如果不是今天受到了外物刺激,王洵也许永远不会主动想起来。他记得,那是在一个秋日的早上,刚成为军人没几天的他和一伙长安贵胄站在一起,彼此套着近乎,显摆着祖上曾经的荣耀。而枪棒教头赵怀旭恰巧从旁边经过,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说道:“我记得挑牲口一定要挑名血名种,这货体格强,骑在胯下时对主人的意图领悟得快。至于人,总得跟牲口有点儿差别!”
当时的王洵心里不无恼怒。如今,对赵怀旭的教诲,却只有感激。凭祖上余荫,这辈子他都甭指望赶上秦家哥俩。凭血统,他亦永远比不上安禄山、哥舒翰。但是。再度看了看正眼巴巴等着下文的十三和万俟玉薤,他笑了笑,年青的脸上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他说,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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