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声音醇厚,吐字不疾不徐,有几分谭派的韵味,看来是个积年的票友。
常闲拿起茶碗,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禁不住“啧”了一声。
这是珐琅游鱼瓷,瓷面浮着一层光釉,倒进茶去,茶水一晃,可以隐约看到鱼在茶中游。
老人看出常闲的惊诧,淡淡的道:“这玩意儿虽然年代不远,手艺还行。要是搁到四十年代京城市面儿上,一套这样的茶具能换回两间瓦房。”
南师对瓷器没什么反应,随便啜了一口,拿起千层糕来吃,神态自若,好像回自己家一样。
“小常,试试这糕点,外头可是吃不到的。”
常闲拿了一块吃了,味道确实独到,不由得赞道:“层次丰富,松软清甜,真是好点心!”
听到这话,老人一愣,南师却是哈哈一乐。
常闲看二老的神态,反应过来,自己可能犯忌晦了。
南师笑道:“小常,我教你个乖,你记住了,跟京城人说话,点心别说点心,要说饽饽。”
他扭头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给你找的师父是京城人。”
老人道:“在我这儿倒是不打紧,在外边儿还是要留心,别不经意间得罪人。”
经二老一说,常闲才明白,自己真是闹笑话了。
京城人有讲究,点心不叫点心,叫饽饽。
点心铺叫饽饽铺。
跟人说咱吃点儿饽饽,这行。
您要说吃点心,好点心,这是骂人,是要干架。
为什么呢?
讲的是过去刽子手杀人有两种,一种是砍头,这简单,人跪那儿,咔嚓一刀,脑袋下来了。
还有一种,是剐。
那主的事儿犯了,皇上说了,剐他三千四百刀。
小刀在身上剐,那滋味儿酸爽啊,那位的家属想着别让自家人遭这个罪,就央着刽子手先来一刀把人弄死,死了再剐他就不疼了。
那照着心窝来的这一刀,叫点心。
您跟人说“来,吃点心”,意思就是“来,爷弄死你”!
这搁谁都得急眼。
扯了一阵闲篇儿,老人笑容一敛道:“瑾瑜老弟,你确定让这孩子跟我?”
南师也是郑重其事的说道:“雪僧兄,不瞒您说,我带这孩子有个六七年了,一直没这心思,但是现在有了,因为我觉得,机缘巧合的,这小子身上有造化!”
常闲猛然吓了一跳,他是有造化不假,但灵觉感应这东西真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他偷眼去看南师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小常,你把那幅溥儒的金刚经长卷拿出来吧!”
南师一吩咐,常闲立即将溥儒的书法长卷取出来打开。
随着长卷在老人眼前展开,老人一直古井不波的神情也有了变化。
他并没有多看正文,倒是在众多题跋处细细察看,嘴里也跟着时不时的念叨着什么,身上凭空多了几分烟火气,又少了几分暮气。
良久之后,老人让常闲将长卷收好。
他抬头,透过房门看着远处的天空,目光悠远,一团团白云聚散,让他的声音有些飘渺。
“溥家当年号称一门四杰,溥雪斋、溥毅斋、溥松窗、溥佐各有各的绝活,加上恭王一脉造诣最深的溥儒,溥氏一族,嘿嘿,满人马上立国,末了倒是也能摆弄文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