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段文目光微怔,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不知是怒火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
又或许,他根本就不会愧疚。
夫人走后的第二年,谢玉兰跟着他回沈家,那时候沈满知才三岁,他把孩子全权交给谢玉兰,来年有了沈珞。
一开始是谢玉兰带两个孩子游玩,沈珞差点被拐卖,姐姐没注意照看,他用了家法,沈满知养了三个月的伤,那年她才八岁。
后来他出差回来,只是听谢玉兰说沈满知被人贩子抓走了又回来了,他只是多问了几句女儿身体怎么样,以为人回来了就好了,其中遭遇他没提一句。
慢慢的,谢玉兰会跟他说,沈满知乘他不在家夜不归宿,到处鬼混,她教育过几次她都不听,沈段文开始偏袒听话文静学习、成绩优异的沈珞。
后来,打架斗殴,混迹夜店,沈家大小姐名声败坏,他时常能在生意场上听到同行对沈家的嗤之以鼻,对他作为沈家家主能力的猜忌,他开始反感这个女儿。
相反,漂亮端庄,知书达理的沈珞成了他的掌上明珠,开始走向槐城第一名媛的路,对比下来,他更不想管沈满知。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沈满知对于亲情的渴望一次次湮灭。
沈段文闭了闭眼,遮住眼底情绪,几乎是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些不是你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理由……
沈家不是平民小户,外面多少人盯着沈家倒下,你作为沈家大小姐,有些事必须承受,”他松了松语气,尽量温和道,“两家联姻,对你再好不过,秦家那位青年才俊,秦家也愿意接受你,才匆忙安排了这次婚姻,你们还有半个月结婚,你懂点事,顾全大局。”
沈满知静静的看着他说完这一席话,她怎么能指望沈段文心软呢。
“嗯,顾全大局,秦沈两家联缘,把我的婚姻当做沈珞婚姻的跳脚板是吗?下一位女婿,你们是想要秦家最受宠的那位小叔,还是京城隐世权贵霍家太子爷?”
“……”
谢玉兰母女的小把戏她从来懒得揭穿,她一眼就能看透她们的目的,沈段文也没有反驳,恐怕连多说一句都是欲盖弥彰。
“您真的以为,沈珞她担得起吗?”
沈段文打断她,“她不是你,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让我们担心过。”
沈满知突然向他看去,神色难辨,只是细看仍有一丝不可置信,就因为她们不一样,所以才区别对待。
她低眸无所谓似的弯唇,懒懒开口,又回到一副纨绔样子,“那就试试,我会不会让沈珞如你们所愿。”
沈段文怒目而视,沈满知这些年在外面混,万一真的做出什么来也不好说,只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让谢玉兰亲自去秦家退婚。”沈满知抛出第一个条件。
当初她怎么掐媚求来的联姻,如今就怎么觍着脸还回去。
沈段文沉着眸子安静了片刻,“退婚这个事不行,秦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人家愿意要你,也承受了外界的风言风语,突然退婚,秦家肯定不愿意,两家结仇,得不偿失。”
沈满知简直要被气笑,“谁提的要让我和秦家少爷联姻来着?美名其曰算得上门当户对,性格互补,现在知道其中利害了?”
沈满知状似了解的点点头,“我看沈珞倒是很喜欢那位少爷,若能促成他们的婚姻,既暂时保住了您在沈氏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也讨好了秦家,一举两得,您觉得呢?”
像是被说中心里的想法,沈段文眼神闪躲了下。
沈珞今天对秦宴风的态度的确很是亲昵友好,不止谢玉兰看见了,他也多少察觉到一点,但是……
正如沈满知说的,沈珞将来要嫁的人不应该是秦家最不受宠的一个大孙子,他们为沈珞铺的路就是豪门世家继承者的媳妇。
而沈满知的目的不仅是宣明了目的,也想毁了他们为沈珞铺的路。
舍弃公司部分掌权,或者舍弃沈珞这条与权贵结缔的路。
沈段文没有回话,低沉的脸色,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她,不知是不敢直视,还是根本不想看。
她临走前,点了点放在沈段文书桌上的白皮纸的“股权转让协议书”,语调轻缓,“要么退婚,要么我拿回属于我和母亲的股份权,下周三,我会去参加股东会议。”
小山丘的风徐徐吹来,那天从沈段文书房出来,不是谈判赢了的喜悦感,反倒是一股苍凉和心累,满目都是失望。
没有下一次了,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沈满知收回思绪,慢吞吞站起身来,弯腰伸出手,指腹轻蹭了下照片上的年轻漂亮女人。
“湛美人,我有点想你。”
女人的声音很浅,被风吹散,连尾音都低得模糊。
京都。
保留传统古色的京家大院,有着苏州园林风格的国风设计,从前厅到后堂,其中数不尽的小道曲径,翠竹绿叶,随风摇曳出温柔动听的沙沙声。
小庭院的廊桥尽头是一方清泉,波光粼粼,风声翠竹。
廊桥有一紫檀木桌,白玉石香炉里放了一撮香,年轻女人穿一件蕾丝勾边的靛蓝色旗袍,开到半侧,若隐若现的白皙长腿和黑色细高跟鞋衬托下的细嫩脚踝。
女人怀里蜷曲着一只毛发细软的白猫,被撸得舒服的半眯着眼,尾巴一下一下扫着女人腰间勾勒出的诱人曲线。
卫松站在小庭院,看着廊桥尽头处的一抹纤细背影,和那人腰间冒出来摇得懒散的半截尾巴,微微眯了眯眼。
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热也是有联姻一说,门当户对不过卫家的少爷。
半个月前,卫松本来是应该和京家小姐见面的,但是他懒得来。今日京家宴请招待,他被老爷子强行拉过来,听着一群中青年人谈论小辈婚姻,途中随意找了借口暂离。
京家大院很绕,他没让人带路,自己随意就走到了一处小庭院,翠绿青竹,风声响动,像低哑的风铃声,他稍抬视线,就瞥到了廊桥一抹背影,亭下美人,慵懒诱人至极。
从后院回来,正厅中几位长辈就两位小辈的事还在娓娓而谈,若不是为了弥补半个月前没和京家大小姐见面的失礼,他也不至于来这里。
京家大小姐京馥香,正真的才貌双绝,秀外慧中,世家子弟。
然而今天因为误机的原因,迟迟未到。
直到正餐时间女主角都没到,京家自知招待不周,京老爷子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在座的京家家眷,偏头沉声问身边的管家,“京末呢?”
“二小姐在后院,刚刚让人去请了。”
京老爷子应了声,温和的笑着让众人上餐桌。
正厅的前院种有古树,一方清泉水池,青石板的小路径上一抹倩影正慢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只步调傲娇的异瞳白猫。
年轻女人盘着一头乌黑长发,一根银簪,碧绿簪头的流苏垂下,走动间摇摇曳曳,裁剪贴身的旗袍勾勒出女人纤细漂亮的身段。
京老爷子坐上位,自然最先看到她,招手道,“京末,快过来。”
众人一一看去,女人肌肤白皙,眼眸清亮,顾盼生姿,倾城之色。
卫松掀眼看到离他几步远的女人,美色撩人。
他想起前些日子去槐城,见周觅和一个气质绝佳的女人打招呼,他多问了一句,只知是京家的人,原来是京家二小姐。
不是和他联姻的人。
京老爷子想着年轻人多少能有点话题,于是把京末叫到身边向卫家少爷介绍道,“这是馥香妹妹,京末,今日实在招待不周,家女没能赶回来,耽误了正事,还请卫少爷体谅,下午让京末陪着讲讲馥香的事,她俩姐妹感情最好……”
卫松没怎么听进去,只是看着女人漂亮眉眼间泛着一点冷清,然后不卑不亢的低声道一句“卫少爷”。
男人微乎其微动了下唇,稍微松了松身体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