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儒生不想欺负小丫头,小丫头也没有糊涂到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高人,只是也就不爱跟那些个老夫子聊天了。
她听说那些最厉害的大儒文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就可以把那些晦涩难懂的道理教给三岁稚童,只可惜当今能有这等本事的,恐怕也就只有文圣一人了。
有实在搞不懂的东西,她也不甚纠结,不仅没有格物致知,反而束之高阁。转头拉着太子东躲西藏跟那些夫子和侍从玩躲猫猫。
她特别贪吃,尤其爱吃烧饼,热乎乎的烧饼烫得她小手通红,忍不住一面吹一面左右手倒换。她女红不好,虽然她很喜欢女红,也很努力地联系,可总是把鸳鸯戏水绣成小鸡啄米;把花好月圆绣成颜料铺子的大染缸。他总是陪在她身边,可总是她在说话,他常常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只是噙着笑看着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中的女孩,会一直陪着他走过生命中的许多年。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景阳十年,鲁宣德九年,这个好似庞然大物的邻国改朝换代。起义军攻入都城,改国号为楚。那一年,他与她都是一十三岁。
听闻新朝素有盛名,如果一切顺利,邻国的动乱或许与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可惜,天下什么都有,独独没有一帆风顺四个字。
景阳十一年,宣抚二年。秦晋两国联手攻楚,南方蛮人北进叩关,西部夷狄蠢蠢欲动。楚国求援齐、赵、宋三国。为了抵抗秦国,齐国皇帝虽无甚能耐,也没有袖手旁观。赵国与楚国南北相望,隔着鲁国养出来的个外族,自然当仁不让。唯有宋国,弱而比强,不可不虑。为了不得罪秦国,宋国并没有出兵,只是礼节性地提供了些许粮草。
天下人都不认为楚国能抗的下来,但楚国就这么赢了。西境有飘雪山庄坐镇;南疆有开国功臣镇南侯柳青、平南侯何跃联袂御敌;至于北境面对秦晋主力军队的,是一杆朱字大旗。局外人谁也不说不清那一战究竟如何惊天动地,只知道那杆朱子旗的主人,在后来连续两届茶道会上,稳坐兵甲之位。
再然后,宋国皇帝惧怕楚国秋后算账,几乎俯首称臣,并将太子做为质子遣送楚国。那一年,他们同是十四岁。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这一别,便是五载光阴不得相见。
所幸,楚国并没有为难宋国与他这个质子的打算,故而,在楚国的五年,他过得还算安宁。
而她则要曲折得多,她的祖父,他的太傅在他离开的第三年溘然长逝。她自记事起就习惯了没有娘亲的日子,所以根本不明白亲人离事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如今她才明白。天下人大抵都如此,只有在至亲离世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生死。
他在万里之外得知消息,忍不住关切,不知她该是如何伤心。只可惜他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她这些年一直推脱着父亲张罗的亲事,她总不愿订婚,不愿嫁人。所幸她的父亲是个很开明也很疼爱她的人,她一再推脱,长信侯便没有逼着她遵从世俗的心意,还说,自家这么大个侯府,不至于连个女儿都养不起。
再后来他便归国,那年他们都已经一十九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是话本里、说书人的故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就算没有结束,也不过是写些锦上添花的日常小事。可惜天下事大抵总该有些曲折。
他一回来,就被委派了一桩大事,既是考验,也是机会。从凉州一路牵扯到京城。本以为是赈灾,没想到是贪墨。一州方圆千里之地,竟能够上下一体,固若金汤,蒙蔽朝廷与皇家数年之久!他不负重任,事情办得干净利落。最后查到幕后最大的受益人,她陈娇娇的父亲,长信侯的头上。
然后,他将连她在内许多罪人的家眷的充军改做流放,流放改为贬谪庶人。太子仁厚,天下皆知。
宣抚十年,五月一日,楚国太子返程的车队还没走出宋国疆域,就被迫因为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而停下。
那孩子生的矮小瘦弱,看起来六七岁模样,披发赤足,一头短发蓬乱,一双脚粗糙肮脏,指缝尽染尘土,衣服破破烂烂,根本难以称为衣服,不过是裹身的破布。
站在车队前,目光低垂,想讨要些活命的银钱。
本来这样的事,打发几两银子,也算结一桩善缘,可朱旭不知怎么的,一看见这孩子,就心生感触,好似非要有什么牵连不可。
“彦哥哥,我想带着这孩子。”
太子没什么意见,带着就带着吧,反正你平时也就爱干这事。
朱旭走出马车,来到那孩子身边,伸出两只手,一只手空空如也,一只手里托着十两纹银。
“我是楚国的京官,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若要做我的弟子,就来牵我的手;若是不愿,就拿着这十两银子,某个活路去吧。”
那孩子没有选择,而是抬起头看着朱旭,那目光干净又充满戒备。
“做你的弟子,要做什么?”
“练武。”
“练武之后呢?杀人?”
都哪儿学的呀?养死士搞暗杀是吧?这么大点孩子,能不能学点好的?
“不杀人。救人。遇见谁受欺负,就帮谁,遇见谁有危险,就救谁。”
那孩子不太明白朱旭的意思,朱旭也没指望他这个年纪能明白什么道理,主要这一句杀人差点给朱旭干破防,可得赶紧往好处教养。
“你是多大的官?”
“很大很大,县官老爷都见不到我的面儿的那种。”
尽扯那犊子,你也就欺负人家小孩子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