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的原因除了楠木加工,到制成可以使用的物品,所需工艺和时日极其漫长。不说别的,单单那些采伐出来的楠木阴干便要数年。而帝后所需楠木棺椁,无论是木料还是工艺,比那些用来做建筑的木料,要求更是高了数倍。一道描漆工艺,便要将近整整一年。因为本朝定制,帝后无论是棺还是椁,都要整整漆上四十九遍。每一遍漆后都要自然阴干。
若是遇到冬季未能完工,那便要停工,待来年天气转暖才能继续上漆。遇到帝后信佛的,棺椁内还要雕满佛经和佛像,那就更加的繁琐。不提前准备好,若是帝后突然驾崩,到时候未免手忙脚乱。总不能让大行皇帝,就躺在那里一年等待梓宫制造完吧。所以,本朝帝后向来都是继位当年,便要开始准备棺椁。皇太子册封之后,也要同样开始准备棺椁。
除了折子上的两个所谓的祖制之外,还有前例可循。当初理宗皇帝,虽说提前准备了棺椁,可挑选陵寝一事因为种种原因,一而再的拖延。理宗皇帝突然驾崩,使得停灵数年才入葬。虽说接到这道奏折,黄琼直接批了荒唐两个字后,便直接打发了回去。他刚继位,年纪才二十多,便要给自己准备棺材。即便是祖制所定,也是实在够荒唐的了。
不过,折子虽说打发回去了。可这足以证明,楠木在本朝用量极大。更因为取材困难,工艺繁琐,要提前多少年便开始做准备。如今老爷子陵寝楠木还未备齐,工部那边还急需大量的楠木以备用。而历代桂林郡王陵寝之中,尤其是最后三代郡王陵寝之中,楠木用量相当的大。伪帝父祖两代郡王,陵寝楠木的使用用量甚至超过了本朝帝陵。
甚至伪帝父亲陵寝,享殿全部都是用楠木制成。殿内柱子的直径,超过了巩县陵寝规制最大的太宗和世宗陵。伪帝接掌郡王之位后,还在陵寝神道一侧,修建了一座全部由紫檀木构成的历代郡王御容殿。陵区的祖庙,也全部都是使用的楠木与黄花梨制成。要知道,当年太宗皇帝御准历代桂林郡王使用楠木棺椁,可没有答应享殿和其他建筑也使用楠木。
反正那些材料留在静江府,容易惹出事端来,也是浪费了。与其白白的损毁,还不如拿来使用。尤其是那些楠木,与其花费巨资,不知道还要浪费多少百姓的性命,去深山老林采伐。还不如拿来用便是。到时候外面包上红漆,又有谁还能看得出新旧来?大不了外面用新材料就是了。黄琼如此做,倒不是完全因为钱,而是本着二次利用的想法。
至少将那些柱子拆卸下来,用到老爷子陵寝的祾恩殿上,还是可以的。至少省去了采伐之辛,以及巨大的耗费。虽说帝王至高无上,便是陵寝哪怕花费再高,也要用最好的材料。可问题是,那些材料本身便是最好的。在那些逾制的建筑不能保留的情况之下,还是二次利用为好。而其他的楠木材料,也可以交给工部制成用来赏赐重臣的棺椁。
对于黄琼的话,母亲明显有些不相信的又看了他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但接下来的话,却是让黄琼一愣:“你父皇的地宫里面,不用给我留位置。他活着,我陪着他走完这最后一段,也对得起他对我的情谊了。到那边,我不会再与她争,你父皇就留给她自己一个人。而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这是我早些年便对师门许下的承诺,自然还是要履行的。”
说到这里,母亲转过身幽幽的叹息一声,用黄琼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其实,我又何尝真正与她争过?我若是真的想争,她又能奈何我?她又岂有重新复位的机会?我若是想争,她与那个四个孩子,又岂会还有出头之日?况且,这么多年下来,她又何尝获得过你父亲的真心?当年是我与你父亲对不起他,这个事情也算是对她的一个补偿。”
“还有除了大行皇后之外,其余的嫔妃也不要留位置。这是她走之前,我答应过的两件事之一。况且,我也与你说过。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我还会留在这里,陪伴你们父子一段时日。等到有一天他不在了,你我母子缘分也就尽了。经历过前一段时间的事情,你父亲身体衰老的厉害,我虽说煞费苦心为他调理。但奈何人力终归还是争不过上天。”
“我本就非红尘之人,只是因为你们父子,将我牵在了这红尘之中。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用不到我这个做母亲的,再为你操心什么了。等到你父亲那一日,我也可以放下一切离开了。至于孙女,我会带她一并离开。她与我一样,原本就不是这俗世中人。只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来到你的身边。等到十八岁之后,我会让她回来见你与何瑶。”
母亲停止住了话题,走到门外看着天上的白云与蓝天。又是良久的沉默后才道:“若是我离开这里之后,京娘你便收了吧。她的心思,这些年我又哪里不清楚?只是我这里实在离不开她,才没有成全她。如今几个孩子也慢慢长大了,我也该给她一个未来了。她还年轻,不应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更何况,你向来在这方面一向喜好繁多,也不差她一个。”
母亲这番话里有话的话,其中含着的意思,黄琼听明白了。母亲清楚的告诉他,老爷子身体衰弱的厉害,已经没有几年了。另外一个意思,便是再一次清楚的告诉他,等到老爷子有那么一日,她便要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尽管这个意思,这已经是母亲第二次告诉他了。可相对于并没有当真的第一次,母亲这次的话却是让黄琼心中一紧。
只是就在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是被母亲摆手制止住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你我母子之间的缘分,其实到现在便已经该断了。是我,一直没有真正的放下,才眷恋在这红尘之中。等到你父亲有那一日,也是我真正该走的时候。到时候,你即不要伤心难过,也不要想着去找我。对于我来说,与他和与你的机缘本就是强求的。这么多年,也该满足了。”
“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儿女,好好对待这天下黎民百姓,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孝心了。你是我的儿子,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这个能力担当这份责任,我还是有底数的。唯一让我担心的,便是你在女色上不知节制。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我只希望,你不要重蹈你父亲,这些年的覆辙。一句话,好自为之。”
这段类似交待遗言的话,让黄琼实在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要说什么,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母亲,眼眶有些发红。而看着黄琼的样子,母亲却是平淡的道:“你也不用难过。你父亲还有一段时日,我答应过他,陪着他走完最后的这段。所以,我还会留在这里几年不会离开。这段时日,你大可以随时来看我。”
话音落下,母亲转身去了老爷子所在的前殿。看着母亲的背影,黄琼却是默默注视了良久。直到母亲身影彻底的消失不见,才转身去看寿阳与女儿。只是相对于开心的寿阳,女儿却是对这个父亲,一如既往的冷淡。见到黄琼再一次走过来,只是说了一声父亲之后,便继续看着手中的棋谱。而看着女儿越来越神似母亲的小脸,黄琼却是一时的伤感无比。
因为黄琼知道母亲的离去,一定会带着这个女儿。自己与母亲还能相处多少时光,与这个女儿也就只剩下多少时光。尽管知道母亲不会坑害这个孩子,甚至有可能还会成就一段难得机缘。可一想到,这个女儿还只能在自己身边几年,黄琼心中便说不出的难受。走到女儿身边,只是轻轻的抚摸了女儿的头。而这次,这孩子也许感受到了父亲的疼爱。
最终,并没有拒绝黄琼的抚摸。甚至还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父亲。一双大眼睛里面,对于这个父亲为何如此的难过,也有些不明就里。但却并未拒绝,这个父亲将自己抱在怀中。而看着怀中,极其罕见乖巧董事,还是第一次顺从自己的女儿,良久黄琼才轻叹一声,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直到母亲与老爷子再一次走进来,才依依不舍放下了怀中的女儿。
陪着老爷子与母亲,还有女儿和寿阳用了晚膳之后,黄琼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回到宫中,黄琼没有去任何人哪里。而是坐在温德殿之中望着烛火,心中反复再琢磨着母亲的那段话。良久却是才发现,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对母亲所知还是极其有限。母亲的师门究竟如何,自己到现在依旧是一头雾水。母亲的身世,自己所知也是寥寥无几。
便是母亲与老爷子,还有入今总算已经葬入地宫中的大行皇后之间,究竟是一个什么关系,自己也只能靠猜。但唯有一点黄琼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母亲说她们母子之间的缘分,一旦老爷子不在了,就彻底的断了,那就是肯定的了。而且母亲告诉自己,若是她真的离开,不让自己去寻找。尽管没有明说,自己便是找也找不到。可这个意思,黄琼也听出来了。
想到这里,黄琼眉头不由得皱得紧紧的。心中却是一片悲凉。原本他以为,母亲看似对自己冷淡。可实际上,自己却是她唯一的牵挂。当然老爷子也算是一个,可相比自己却是轻了许多。可今儿黄琼却是才发现,居然自己在母亲心中,竟然并没有比老爷子分量重多少。否则也不会有今儿这番话。这么多年,母亲还是第一次与自己说这么重的话。
更是第一次,当着自己的面,点名老爷子是她的丈夫。黄琼看得出来,老爷子在母亲心中分量极重的。母亲在那段感情里面受尽了委屈,却从来都没有说起过。有些心累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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