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看了过去。
只见何富贵眼睛瞪圆, 西照的阳光还很明亮,熏腾的热气让人热汗淋漓,阳光映照下, 周围一切亮堂堂, 也将他的脸色打得有些发白。
显然,他被这话惊得不轻。
略略想了想,潘垚还是开口解释道。
“这会儿,何金成失了二魄灵慧, 在孤魂野鬼眼里,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件没有主人的衣服,无主之物, 自然人人皆能拿。”
“孤魂颠沛流离, 无人祭奠, 缺衣又少食,死后都孤苦,瞧见这无主的衣服,不可避免地心生贪婪,想要穿上一穿。”
“这两天, 何金成应该还有些别的不妥吧。”
说着话,潘垚指尖出现一道黄符, 黄符黄纸朱砂,随着一声疾,它化作一道光, 朝何金成的腹肚处奔去。
下一刻, 何金成呕了一滩东西,发黑又恶臭。
“小成,小成, 怎么了这是?不打紧吧。”
陈依玉连忙给何金成拍着后背,顺着气儿,嘴里絮絮叨叨安抚,说着没事没事了。
好像她多说几句,便能如她愿。
呕了一会儿,何金成泪眼汪汪,木愣愣地止住了呕吐的势头。
当妈的自然不嫌弃自家娃儿脏,陈依玉拿了帕子,拧了水,给停了呕吐的何金成擦嘴。
瞧着呕吐物发黑恶臭,她心中惊诧不已,紧着便去拿煤灰渣洒在上头,再用扫院子的竹条扫帚将肮脏物扫去。
何富贵瞧得眼睛瞪圆,“这,这是……”
潘垚的视线落在何金成面上,瞧见他那发白的脸色随着呕吐后,渐渐有了血色,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身体被饿死鬼穿过,饿死鬼贪婪,不知饥饿,吃得有些多,又积了晦气在腹肚中。”
“这下吐出来,回头寻回灵慧,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潘垚这么一说,何富贵和陈依玉脸色一变。
两人都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时候,他们家金成是突然饿得慌,跑到厨房里就是一通吃,吃得又快又急,就连那斗柜中的麦乳精,还没冲泡,他捧着罐子,仰着头就直接往嘴巴里灌去。
吃得太急,被粉呛住了,咳得厉害,还想着吃,狼狈又贪婪模样。
那时候,家里的旺财叫得特别大声,铁链晃动,引得公鸡也啼叫,后来,狗吠鸡鸣中,何金成这才停了动作。
他花猫样着一张脸,手中抓着米饭,眼神一黯淡,重新又木木愣愣。
那时,瞧见何金成这样憨吃,何富贵和陈依玉还没有多想,只以为小孩有所好转,胃口也跟着好了,因为饿得急,这才憨吃模样。
瞧见何金成不吃了,何富贵还皱着眉嘀咕,怎么又突然不吃了?
养小娃儿嘛,会吃总是比不吃来得好。
敢情,那时候不是情况有所好转,而是一只饿死鬼上了他们家小成的身子啊!
院子里,阳光仍然明晃晃地落下,大热的天气,何富贵和陈依玉只觉得一阵恶寒,惊怕和后怕升起,冷汗浸湿了衣裳。
何富贵喃喃,“那个时候,家里的旺财叫得厉害,上蹿下跳,连带着,家里的公鸡也被闹腾得一直叫,是旺财赶走了饿死鬼?”
院子里,狗儿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两只耳朵支棱起来,前肢撑地的坐着,一副机灵模样。
潘垚瞅了一眼,弯弯的杏眼里有点点笑意。
“是它,回头何金成好了,何叔可得请旺财吃一顿好的。”
何富贵家的旺财一身黑毛,就连爪子都是黑色的,是黑狗血脉,自古以来,黑狗最是辟邪,也最能通灵。
再加上,它还闹得大公鸡一起啼叫。
雄鸡一唱天下白,大公鸡和大黑狗,鸡鸣犬吠,这才唬得胆小的饿死鬼逃窜,不然,饿死鬼附身,何金成还得再遭一段时间的罪。
何富贵恍惚,“一定一定,给它买大骨头!”
……
灵炁的牵引下,何金成总算不再继续拍洋画儿了。
陈依玉牵着他的手,回了屋。
潘垚准备画一道灵符,先护着何金成的身体,再去寻二魄灵慧。
别到时灵慧寻了回来,家却被偷了。
才进屋,潘垚便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土土,怎么了?”于大仙询问。
潘垚朝屋子左右看了看,“师父,我闻到一股味儿了。”
“唔,有些像香烛纸钱的味道,还有些闷,就像东西搁了许久一样。”
就像压箱底的衣裳许久没有晒太阳,带着霉味,樟脑丸的味儿,还有股木头的味道。
沉沉闷闷,那是旧时光的滋味。
被潘垚这么一说,于大仙也四处看了看。
何家的房子不算小,何富贵就一儿一女,大女儿去大城市闯荡,过了正月十五就走了,已经半年没有归家,不过,她的屋子倒是没动,那间大一些,光线也更好一些,何金成这一屋就在隔壁,稍微小间一些。
屋子里搁了张床,一张写作业的桌子凳子。
桌子像是学校里的桌子,木头上有着划痕,上头贴了贴贴纸,还有一个竹筒。
本来是想用来搁笔做笔筒的,不过,何金成贪玩不爱学习,竹筒里头搁的倒不是笔,反而都是弹珠。
就简简单单的一间屋子,倒是没瞧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顺着那股味道,潘垚将视线落在书桌上那军绿色的书包上。
“这个?”于大仙顺着潘垚的视线,将书包拿了过来。
几人打开一看,只见里头除了一本语文书,一本数学书,其他都是弹珠和洋画儿这些玩闹的东西。
洋画儿一张张叠好,用牛皮筋扎着,有好几打呢。
倒是那语文课本和数学课本,上头的皮都破了,还囫囵地塞在里头,书本起了褶皱,像是破烂堆里淘出来的。
何富贵老脸一红,“这臭小子!”
在看到洋画儿时,潘垚的脸绷了绷,拦住了何富贵伸来的手。
“叔,别动,这不是洋画儿。”
何富贵一怔。
不是洋画儿?那是啥?
下一刻,就见潘垚的手拂过,书包里,那一扎扎的洋画儿成了纸钱模样。
牛皮筋断裂,瞬间,满书包都是纸钱,军绿色的书包一下就鼓涨了起来。
一张色泽鲜艳,图画新颖,还未裁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整版洋画儿,它被潘垚掐在手中,灵炁漾过,障眼法破除,它也恢复了原本的面目。
倒不是四方纸钱,而是更值钱一些的银元宝。
可惜是纸折的。
潘垚捧着银元宝,心中道可惜。
何富贵一张脸都绿了。
这满书包的纸钱,竟然都是棺椁上山开路时撒的那种,四方形,上头没有金箔银箔,只有钱凿子凿过的痕迹!
于大仙也是惊奇不已。
“这……从来只有听过鬼用金银哄人,不想老仙儿我今儿大开眼界了,竟然瞧到有人叫鬼用洋画儿哄骗了去!”
“稀奇,稀奇……果真是小娃娃。”
于大仙连连摇头。
被鬼哄走了?
何富贵木着一张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再瞧木愣愣坐在床铺上的何金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
好歹也值钱一些啊,怎么能是洋画儿呢?说出去都没面子!
“叔,这倒是不怪何金成。”潘垚说了句公道话,“这是鬼物狡猾,投其所好!”
想着班级里爱玩洋画儿的,换成别人,估计也和何金成一样被哄走了。
果真是路上的东西不好捡,瞧过去是占便宜,实际却是陷阱。
“一些鬼物狡猾,它们会用纸钱幻化成金银珠宝,人心爱占便宜,也贪婪,瞧着地上无主的钱,谁不捡呀?不捡的人是傻瓜……就这样,一路捡,一路就被引到偏僻之处。”
“那儿阳气少,阴气重,就会像何金成这样,和鬼物有了联系,然后被缠住了。”
“人鬼殊途,阴气影响下,魂魄不稳,这才丢了一魄。”
瞧着手中的银元宝,潘垚大致推测出何金成丢了二魄的原因。
“不单单这样!”于大仙插话。
“有一些人丧了良心,运道不好时,就会丢一些财在地上,想要转运。”
他对不懂的何富贵解释道。
“接了财,也就是替了灾,一报还一报,人家事先付过酬劳,谁也指摘不了。”
“所以,瞧见路边丢在地上的钱财,最好别捡,捡得越多,挡的灾越大。”
何富贵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一时间感叹连连。
……
潘垚捧着纸元宝,只见它折得颇好,银箔银光绽绽,上头有一分青幽幽的鬼炁。
原先以为是惊着才丢了魂,如今看来,魂应该在这银锭子主人手中。
见何富贵和陈依玉忧心忡忡模样,潘垚忍不住宽慰道。
“别怕,有了这纸元宝,寻着鬼炁,倒是好找何金成的二魄在什么地方。”
何富贵连忙道,“那就麻烦小大仙了,嗐,怪我家小成不争气,捡了不该捡的!”
……
潘垚画了道镇宅安家符,灵炁朝符窍涌去,一道灵光漾过符文,下一刻,符成!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聪明正直,不偏不私,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如干神怒,粉骨扬灰!”①
随着咒语念下,黄符从潘垚指尖飞出,它在半空中绕了绕,最后落在屋子西南方向的吉位上,此地无风自动。
何富贵和陈依玉惊了一下,虽然瞧不到,不过,他们能感受到,屋里的气场好像一下就变了。
像是冬日里时候晒了太阳,暖乎乎又安心。
确保邪祟不侵后,潘垚掐了道指路符,符箓缠着手中那锭纸元宝,莹光和青光缠绕,最后化作一根丝线,朝远处延伸而去。
犹如虚空之境一般,朦朦胧胧中,众人瞧到那道符光指向的方向,这处有短暂的剪影。
高大的杨树,细密又宽大的杨树叶在哗啦啦作响,犹如千万只手在鼓掌,地上青草丛丛,此地绿荫浓浓。
那儿,两个小孩儿正蹲在地上玩拍洋画儿。
一人光着脑袋,只脑门留着一帘的刘海,后头还有一小条辫子。
蹲在他对面的,瞧那模样,赫然是何金成!
“小成!”陈依玉瞪圆了眼睛,惊叫了一声。
“这是小三沟!”蹭的一下,何富贵一下便站了起来。
他手捏成拳头,目光急急地朝潘垚看去。
“小大仙,这是我们这儿的小三沟!”何富贵恍然模样,“是了是了,那天晚上,我们就是在小三沟找到金成的!”
原来,不是考试不好躲起来了,而是被鬼迷了眼!
他就说嘛,他家金成瞧过去,实在不像是能为了成绩哭哭啼啼的,那孩子没那么努力,他和孩子他妈,心中也没那么大的期许。
……
六里镇,小三沟。
黄昏未至,这一处的天光已经有些晦暗。
阳光落在树梢,落在青青草地上,不知是这一处草木丰泽,亦或是旁的原因,这一处的光透着些许灰蒙,透着些许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