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时候,鞭炮声愈发了小了,只偶尔零星几声响起。
伴随着鞭炮声,潘垚的呼吸渐渐绵长,远处的星光一闪一闪,映衬着她的呼吸,星光月华交缠流淌而下。
“来。”睡梦中,只听一声声音响起。
柔和且缓慢,犹如山间门的一汪清泉。
潘垚睁开眼睛,撑着手坐了起来,只见床铺上,肉身睡得正憨甜。
犹如一阵风,又像是一道光,意随心动,下一刻,潘垚落在了小庙的屋檐檐角。
“府君,新年好呀。”
瞧见月光星辉下的白影,潘垚笑得眉眼弯弯。
“新年好。”玉镜府君也笑了笑。
清风吹拂,他的长袍也跟着拂动,潘垚偷偷抓了抓,入手是凉凉的,玉镜府君低头看了看,也不介意。
手一翻,他手上出现一物,递给了潘垚。
“给你。”
“这是……”潘垚接过。
只见五枚钱币被一根彩线穿着,编制成龙形,钱币是黄铜制作,外圆内方。
潘垚眯了眯眼睛,辨别着上头被磨得有些平的字样。
“半两,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永乐通宝……这是五帝钱?”
玉镜府君点头,“不错。”
五帝钱,分别为秦朝的半两,汉朝的五铢钱,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以及明朝的永乐通宝。
铜钱流传数代,经过万人之手,汇聚百家阳气,可抵御邪祟,化煞保平安。①
玉镜府君:“这是压胜之物。”
顿了顿,他又道,“旧兮送往,新兮迎来,愿土土平安度岁,福气东来。”
“谢谢府君。”潘垚眼睛很亮,“我很喜欢。”
当然,要是能叫她盘盘的小名儿就更好了。
不过,土土便土土吧。
土可产黄金,地能生白玉,富贵又接地气儿。
说着,潘垚便将这五帝钱缠在手腕上。
“府君,过完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收到礼物,这下是没有回礼,不过,这并不耽误潘垚先把话说出来。
画一个大大的饼,香喷喷又诱人。
“现在是还没有准备妥,等再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好。”玉镜府君笑着应下。
……
大年初一,外头又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开门炮。
一早,潘家饭桌上便摆了一锅的素菜。
粉丝,腐竹,发菜,冬菇……这些昨儿拜地主的菜煮了一锅罗汉斋。
就加了盐巴味精,清清淡淡,反倒衬出了食物原本的滋味。
“今儿就吃这个呀。”
潘垚瞅着隔壁的桌子,那儿特意打了一张八仙桌,搁的是年三十的大菜,一盆盆的炖鸭炖鸡炖大鱼,还有一些炸鱼炸年糕。
冬天天冷,汤汁都凝结成果冻状,隐隐还有香味飘来。
“你在长个子,还得添个蛋。”
潘三金乐乐呵呵,将鸭蛋往桌上一磕,剥去外头的青壳。
白嫩嫩的蛋白哧溜一下,滑进了潘垚面前的汤碗里。
“就今早吃斋,也很香的。”周爱红也笑着开口,“味道是淡了一点,要是真不喜欢吃,咱们就意思的吃两口,一会儿啊,肚子饿了,妈妈再给你泡碗太平面吃。”
“是啊,盘盘,吃一点意思下。”潘三金自己挑起一筷子的粉丝,尝了尝,“不赖不赖,吃斋吃灾,今年太平着呢。”
潘垚恍然,原来是吃灾的意头。
“没事,妈煮的我都爱吃!”
吃过饭,潘垚准备去庙里寻老仙儿要红包,不对,是去拜年。
“祝师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财源财运滚滚来。”
“小滑头,是你财源财运滚滚来吧。”于大仙笑着打趣,还将手中的红包往潘垚的脑袋上拍了拍。
“拿去拿去,是不是前几天就盘算着了?小财迷一个!”
“知徒儿,师父也。”潘垚抱着红包,笑得欢快。
大年初一没什么要忙的,也不能忙,这一忙,不就代表着一整年都很忙嘛。
阳光暖暖的落下,小庙院子里的炭火煨着茶水和橘子花生,于大仙看看日头,颇为满意。
“不错不错,初一便有好天气,今年别的不说,你耀祖叔的养鸡场应该是办得风风火火了。”
潘垚想了想,便知道于大仙为何这样说了。
《岁占》一书中说了,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猪、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②
正月初始这几日的天气,对应的便是这些鸡犬猪羊,牛马人谷。
要是天气晴朗,则所主之物繁衍昌盛,要是天气阴沉下雨,那对应的所主之物,它的繁衍则不昌。
潘垚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
于大仙睨了一眼,“养鸡是你耀祖叔的生意,土土你这么高兴干嘛。”
潘垚:“我就不能替耀祖叔高兴了?”
于大仙半点不信,铁定有猫腻。
潘垚盘算,初一天气好,鸡日昌盛,养鸡场红红火火,如此一来,养鸡的人肯定变多,到时,六畜平安符推广开,小庙的香火定然兴旺。
很好,这样一盘算,今年大有可为。
潘垚磨刀霍霍向猪羊,不对,是将打磨到一半的河磨玉捧了出来。
阳光下,她神情认真,皮肤白皙好似泛着光,甚至能瞧到那细细的绒毛。
随着叮叮咚咚,潘垚一刀一刻的雕琢着仙人的玉像。
玉镜府君一直都还是白影的模样,潘垚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因此,这五官她没有刻下,只刻了那广袖宽袍,长发高束的仙风道骨神态。
潘垚退开两步,仔细的端倪这玉像。
于大仙瞥了一眼,“啧,土土啊,你确定这是仙人骑凤吗?我怎么看着像是骑大公鸡。”
潘垚心虚。
她没见过凤凰,刻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家里那尾羽艳丽,英勇神武的大公鸡模样。
心有所思,手有所感。
这凤凰,确实有大公鸡的影子。
“胡说什么,明明就是凤凰。”潘垚嘴硬。
“嘿,还和老仙儿我辩驳,老仙儿我年老,眼睛可不瞎,你瞧瞧这尾巴,是不是大公鸡的尾巴?”
“不是。”潘垚坚决不认。
两人就这仙人骑凤的玉像,祂骑的到底是大公鸡还是凤凰,开始了斗嘴。
这时,一阵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朝这边过来了,铃铛按得快,显得有些急。
潘垚和于大仙停了斗嘴,视线一转,齐齐地朝小庙外头的小路看去。
来人是芭蕉村的大队长陈头头,他后头还跟着另一辆的自行车。
潘垚一瞧,嘿,是炸炒米呢。
“没错没错,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小姑娘。”
孙永传看到潘垚,眼睛顿时一亮,好像瞬间门迸出了希望之光。
他翻身下了车,一把就拉起陈头头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好同志!好同志!真是为人民服务了!”
“多谢多谢。”
陈头头爽朗一笑,“客气了。”
见孙永传面上有着急之色,陈头头拉过于大仙,小声道。
“这位同志姓孙,刚才一进咱们村,就找人打听,说是要找前几天在九龙镇卖鱼的一位同志,倒不是要寻卖鱼的,主要是想找他带的女娃娃。”
“问是什么事,他又一脸的为难,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是要看事。”
“这不,我正好在附近,一听就知道,他要找的是潘垚,我就把人给带过来了。”
陈头头怕于大仙板脸生气,毕竟,这大年初一都爱躲懒,有事儿上门,是有点不妥,他连忙劝道。
“肯定是有事,说不定还是大事,不然人家也不爱初一就登门,你可不准给人甩脸色啊。”
“再说了,来者都是客,初一一生气,你全年都生气!”
于大仙睨了陈头头一眼。
啧,这陈头头,真是小瞧他老仙儿的胸怀了。
真是恨今儿是初一,不然,他保准用力的给他陈头头撅回去!
他老仙儿,是有大胸襟的人!
“知道知道,您忙您的事儿去吧,这儿有我和盘盘招呼着。”
于大仙赶陈头头。
“那我走了。”陈头头走之前,还恋恋不舍的转头。
到底是啥事啊,他也稀罕知道嘞。
不过,到底是初一,陈头头心中有忌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罢罢,他还是等明儿再来,到时拎上一瓶地瓜烧,一盅酒,一叠烤花生,慢慢地听老仙儿说乡土故事。
……
另一边,潘垚一瞧孙永传,见他命宫重新清明,想来,那血光之灾已经破去了。
“伯伯新年好。
“好好,阿妹你也新年好。”
“哦,对了!”孙永传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连忙低头,接着,他从袄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包。
“这个给阿妹拿着。”瞅着,那红包就要往潘垚的衣兜里塞去。
潘垚瞪大了眼。
她那声新年好,没有这个意思的啦。
这伯伯好生客气!
于大仙连忙拒接,“不用不用,小孩就道一声新年好,不用这么客气。”
“嗐,不单单是这个,”孙永传摆手,“大爷,要不是有您家丫头给我的那一张金牛剪纸,我今儿啊,肯定不能在这里,那必须是在医院里躺着!”
孙永传眉眼里皆是后怕。
说一句医院里躺着,还是大年初一里说的吉祥话。
要当真让那房梁砸下来,他是不死也半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