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侍臣躬着腰身,拼凑出一个平面,以供放置舆图。
皇帝领着诸位武将看这地图,这手所指的正是祁连山一脉腹地。
“朕想要扩充疆域,从陇西郡开始,向西北方向扩张。这西域之地,夹杂在羌族和匈奴人之间,羌族地势广袤,也以放牧为生,且地势险峻,多为高山大川。但是一旦打穿这祁连一带,朕便可让使者沿着这条路通行,攫取西部之地的宝藏。”
董翳闻言,当即眼前一亮。
“陛下可谓妙计。西域好取,而且南面有大山作为屏障阻挡羌族,而北面还可以拉成战线,以帮助我们攻打匈奴。”
蒙恬在军中威严不复从前,但是这在朝堂之上的信誉,可无人能及。
蒙恬听到董翳这么说,心知董翳是看出来了皇帝忌惮于他,所以故意在军政大事上架开他,当下他这样谄媚迎合皇帝,想必也是直接为了取而代之。
且先不论董翳现在到底如何作想,但是蒙恬可不同意这件事。
“陛下——臣以为,此举是否不妥。陛下先是决定主动出击攻打匈奴,已经是不顾如今国中大事。如今新政颁布,正需要大量人力去贯彻。陛下却决定主动进攻匈奴,非但如此。陛下还决定先略西北之地,以为西域之宝藏。未免太过心急。”
忠言逆耳。
二世听到蒙恬反对他的主意,自然微微不悦。
董翳却在这个时候,主动为皇帝说话道:
“我华夏自古以来便时常遭受胡人侵略,这般野蛮之人掠夺侵占我秦国土地,华夷之间积怨已久。诚如陛下先前所说,就算如今我们不去攻打他们,等到匈奴人喘过气来,也一定会趁机掠夺我们的土地的。”
“如今陛下发动的是义战,是为帝国考量所以才发兵,而且这掠取西域之地,也是为了富裕民众,以让我秦国百姓享用。大柱国此时却出言阻止,怕是不合适吧。”
司马欣见状,他自然选择了和董翳站在一起。
“陛下,臣也以为,此战既然不可避免,何不及早做准备呢。而且攻取西域势必一举成功,此战胜利之后,也可以对匈奴形成压迫。”
其他位分比较低的武将虽然没有资格明着和蒙恬作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写着董翳和司马欣两位将军说得对的神情。
扶苏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他只是稍微一试探,没想到这些将军们的本性都露出来了。
扶苏不禁讶异。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们还是对军功之制念念不忘。这不禁让扶苏脊背一阵发凉,因为他察觉到了军队之中潜伏的危机。
这些将领们,其实并不心服于他。他们的本意,扶苏都已经渐渐了然了。
蒙恬闻言,自然大怒。
即便蒙恬为大柱国,那也只是加封,他还是护军都尉,执掌天下兵马。
因为对于扶苏来说,此时撤销蒙恬的都尉之职,会在天下造成影响,而且蒙恬的影响力要扩大,而不是削弱。用蒙恬的威名帮助扶苏安抚天下,事半功倍。
“尔等一派胡言。攻取西域,势必要调兵。尔等之所以急着派兵出动,不就是为了复起军功爵制。国家之令,十年之内进行三次改动,陛下定然会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信誉。”
说罢,蒙恬又对着扶苏抱拳告请:
“还请陛下三思。”
扶苏见到蒙恬这样,心中却感到莫大的安慰。
嬴政确实是给他留了一个天大的好帮手。
董翳、司马欣听到蒙恬这番话,犹如亏心事全部被蒙恬给揭发了,董翳和司马欣两人都白了脸。
可此事,二世先前脸上的欢愉之色已经荡然无存,此时却面无表情。这样的皇帝,像极了先帝,他们两人自然心中畏惧。
其他人则是窃喜,还好刚才没有出头附和这两人的意思。
五大夫杨缪从早就觉得皇帝方才问的那个问题,本就很欠缺考虑。现在看来,只是皇帝前来军中视察,故意想要试探这几人罢了。
杨缪从不免为这蒙恬感到佩服,同时也料到了董翳即将要倒霉了。
董翳也算是急中生智,赶紧为自己辩解:
“皇帝陛下,我二人也是为了帝国考虑,并未有重启军功爵制之心。”
司马迁也忙道:
“臣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察。”
可是左右近侍眼中,二世自从当了皇帝以来,其脸色从未这般冷峻过。
显然,这件事戳到了皇帝的痛处。
扶苏一语不发。
马场之上,春风阵阵,吹拂着每个人的盔甲。
一个个脑袋上顶着向左倾斜的发髻,郎卫们手中持剑,怒目圆睁。
但是这里的最高权威者,却腰间持剑,一语不发。
这可谓暴风雨前的宁静,诸将士一个个敛色肃容,不敢出言应对。
岁月让扶苏变得更加沉稳内敛,也让他变得更为强壮高大。
这些人面对体格强健,正值盛年的皇帝,一个个都变得像是绵羊一样,将士们的脸庞经历了无数个冬日,早已经被来自北方的朔风吹得脸颊发红。
今日更是一个个红的发烫。
一时间,所有将领,一个个顶着硕大的脑袋,心里发慌。
只是扶苏却并未动怒,他还是板着面无表情的面孔对着诸将士道:
“诸位的心思,朕已经都知道了。”
诸将听了,更是心头一惧。董翳望着地面,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这下他怕是再也得不到皇帝陛下的重用了。
“都平身吧。”
二世似乎有些无奈。
这些将领们战战兢兢的起了身,见到皇帝眼中不带怒色,但是心中还是畏惧。
“朕听被俘的匈奴人说起过,这西域之地,金银宝器数不胜数,更要紧的,他们种植一种作物,可以在干旱的地区大面积种植。”
“金银玉器,于朕并无大益。朕攻取西域,要的是这种作物,用来大肆畜养牛马羊。”
蒙恬见皇帝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心里有数的,也就不再对这件事追根究底,责问这两个将军。
“敢问陛下,不知是什么样的作物?难道国中无可代产?”
“那匈奴人只对朕说,有这样一种草,但是他也不知道此为何物。不知诸位可知?”
这些将士们听了,自然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饲养战马的马奴突的伏跪到了至高无上,至尊无敌的皇帝跟前:
“苜蓿。”
这个回答打破了方才僵硬冷寂的气氛,引得诸将侧目看过来。
大家带着鄙夷之色看过来,果然是个穿着身囫囵衣裳,但是却穿着草鞋的马奴。他这样卑下的地位,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皇帝所在的场合。
但是皇帝前来马厩,不可没有专门的人看着战马,否则若是马忽的惊了,那可就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