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祝已过而立,曾任太学侍郎,原本是想争取校书郎一职,或者外放州郡掌管地方实务,可皇帝忽然下令让他接任东宫令丞一职,且这一任命还获得了卢公的支持,萧伯祝也只好走马上任,而他上任以来所面临的第一项要务,就是不能在秋狩礼时输了头筹。
营帐里灯烛通明,可萧伯祝却在其间安坐不住,他披着一件青氅,仰望着深秋之季已经逐渐清冷的月色,他刚刚才与卢公交谈,谈及了他心里的隐忧,卢公跟他说的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深刻清晰。
“四、五两个皇子,均为陛下属意的储君臂助,尤其是四殿下,他如今壮扩中军,太子殿下唯有在他的拱卫下,日后才能顺利承继大位,可继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太子殿下都还要依赖这两个亲手足,从军、政两方面,统揽决策大权,防范祸患起于治内。
你担心的是亲王势大,恐怕不能避免西豫一朝时的夺位之争,你啊,并不知九王夺位的真正根源,这不是因为亲王势大,而是皇权太弱。唉,过往而已,也许不能成为史鉴,但那过往就在回眸之间,到底是让人胆颤心惊!”
卢公的一声长叹还留在萧伯祝的脑子里,但他看见了四皇子、五皇子正在靠近。
萧伯祝深吸一口气,月色底下,他的笑容也极清淡。
见礼之后,一番商谈,萧伯祝的笑容在灯火辉煌下,方才透出了暖意:“两位殿下,臣乃文官,不擅骑射,此番头筹典还得多多依赖二位了。”
司空月狐眉梢轻挑:“必胜的把握是没有的。”
别说萧伯祝怔住了,就连南次都不免看向他的四皇兄。
“前几日是夺标战,确定可以进入的猎区,对于最终夺得头筹的作用占了五成,但按规则我为主狩,夺标战不能参与,必须得依靠你们二位统筹指挥,萧令丞已经说不擅骑射了,五弟,你有把握获胜么?”
“无。”南次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二位真能执行我的布署,胜算又涨两成。”
“才是七成?”萧伯祝问道。
司空月狐一笑:“七成胜率如何,令丞多做了解罢,不过我有一句话,是发自于内心,现跟令丞说令丞莫觉愠怒才好。”
萧伯祝蹙紧了眉头。
“其实头筹典的胜负父皇应当不大关注,父皇关注在于太子兄与我等是否能**协力,我说的‘我等’不仅指我与五弟,还包括了二弟、三弟及六弟,可父皇制定的猎则,却是两队必须对抗!如果萧令丞心存疑虑,不按我的布署执行,胜负难料。”
萧伯祝吃了一惊。
司空月狐的嘴角越发弯起:“因此,若想获胜,我们三人间先要决出个‘主将’,若无‘主将’示下,任何人都能不轻举妄动!”
“四殿下,我是太子殿下的臣属……”
“不,令丞不是太子的臣属,而是大豫的臣官。”
司空月狐一抬眼,萧伯祝不由吃一冷噤,只觉就连大片的胸腔都像突然被北风灌入一般。
“太子殿下格外重视争得头筹。”萧伯祝的嗓子发紧,这话说得枯涩。
南次原本没有开腔,但此时也觉得萧伯祝的神色颇有古怪,司空北辰与他们结队,这原本是在秋狩礼正式开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就在正式离京前,司空北辰甚至还设宴请了心月狐与他,南次不知心月狐打的什么算盘,他是自然不会在司空北辰面前显出破绽,那场酒宴,言谈甚欢,萧伯祝做为司空北辰的属官,虽然不比过去的虞栾似的,与司空北辰“心有灵犀”,可也没道理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司空北辰此时一心要笼络心月狐及他,萧伯祝却对他们两个提防忌惮。
便说:“今年的秋狩,哪怕是父皇首回亲自主持,意义自然不同以往,太子兄想要在头筹竞试时胜出也是情理之中,可说到底,头筹竞试的胜负并不至于动摇改变什么,胜出固然是荣耀,不慎告负也不会面上无光,太子兄在秋狩典时,留守建康城,只要能维持京都的安平,便为大功一件。”
萧伯祝垂着眼,终是勉强一笑:“太子对两位殿下是极其信任的,只不过臣接任东宫令丞不久,担心办砸了差使,两位殿下也知道,因臣并不擅长射猎,在之前的亲孝礼等等仪程时,所获庸寡,如果在头筹竞试时再有闪失,唯恐无法对太子交待,更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萧令丞的心情,我与五弟自然能够体谅,因此我才提议先决出‘主将’,由‘主将’制定详细策略,月狐不才,有意毛遂自荐,若是真不慎告负,太子兄跟前,自然由月狐去告罪。”
萧伯祝连忙拱手道:“四殿下言重了,太子数番交代,也是称胜负无甚要紧,只告诫臣务必配合两位殿下,勿使让……贺、郑二姓拿住东宫急功近利不睦不悌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