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侧的军士娘子当即取下弓箭,交给李掾。李清愁虽是文掾之职,但射术惊人,隔着将近百米,她拉起一把二百斤弓力的柘木弓,弦如满月,嗖地一声破空震响——
寨门高处的一个水匪眉心中箭,身形僵然一顿,仰头倒下。
“好。”李芙蓉目不斜视,只夸了一个字,“还算你有点本事。”
说罢,她居然翻身下马,亲自带着李氏亲卫、以及一队官兵,迅猛快捷地渡过河水,直冲水寨。
除了李清愁这种力拉二百斤、万中无一的神射手,渡过河水便进了普通弓箭手的射程范围,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以李芙蓉嫡系的身份,这么做简直令众人瞠目结舌。
可也是这样,连李氏嫡女都冲在前面,与她同行的近卫和官兵敢不效力?在李芙蓉带着人冲进去的刹那,整支队伍神勇异常,直接豁开了一个口子,把水匪砍杀得如收割稻苗,对方的阵型立即乱成一团。
别说其他人了,李清愁都看呆了,她转头看向薛玉霄:“她、她……气性太大了吧!”
薛玉霄摸着下巴,说:“别问我,自从我在春水园打了她一巴掌,这人性情大变,每天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终于让她逮到机会了。”
李清愁听到居然有这种事:“怪不得她总是阴阳怪气,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她一边说,一边也跟着翻下马来,点了几个近卫,眉宇间流露出一点儿不服的傲气:“婵娟,你留在这里不要上前。她能冲过去,我也可以,你是帅才,只要坐镇中军就够了。她周三娘的脑袋,还是让我摘下来送你!”
她这么说,一是因为两人生死之交,不分你我,二是因为薛玉霄提出的计谋有奇效,她肯定是首功,无论斩杀贼首的人是谁,都有薛玉霄的一部分功劳。
薛玉霄话还没说,一个没看住,李清愁就带着人头也不回地渡河,凶得宛如一头母虎,很快就追上了李芙蓉。
薛玉霄:“……这俩人气性都挺大的。”
“谁说不是呢。”桓二道,“咱们可别去,照这个架势,不用半个时辰,估计就可以收兵回城,面见将军,不必以身犯险。”
一切都太过顺利。
薛玉霄远远地看着,她握紧缰绳,身下的踏雪乌骓在岸边徐徐踱步。在马蹄轻轻地踩踏声中,薛玉霄盯着那片茂密的芦苇,觉得这群称霸一方的水贼,恐怕不会那么脆弱。
忽然间,李清愁身后的一个军娘突然坠入进河水,她连叫都没叫出来一声,仿佛芦苇中有水鬼一样,抓着她的脚踝沉入河底,只扑腾了数分钟,连水泡都没浮上来,就彻底没动静了。
这只是开头。只要有一个军士被拉入水底,其他水匪就立即在当家的指挥下开始激烈反击。她们的弓箭、机关,全都瞄着披甲精兵,很多水贼直接跳进河水,根本不与官兵正面交战,而是神出鬼没地将人抓进水里,不通水性的军士,很快就憋得没了声息。
这时,薛玉霄在岸边放了一道响箭。
在这道呼啸声冲入半空后,军士们得到什么提示一样,将身上的甲胄向下一扯——前几次回营后,薛玉霄让覆甲率最高的精兵,将连接甲胄的布条换成了草绳,草绳虽然坚韧,但遇水吸满,当即就会变涨变软,用力一扯就会脱落,正适合在关键时刻卸甲搏斗。
情势瞬间再次逆转。
李清愁一路砍杀攻寨,冲上去斩了一个弓箭手,迎面撞上二当家。
二当家能够跟周三娘一起建立地盘,经营这么大一个水寨,可想而知也是一位能人。她身上的皮甲经过数次特别炮制,普通兵刃根本刺不进去。两人相遇,可以说是棋逢对手,满目刀光剑影。
薛玉霄已经望不见李清愁的身影,她至今没有找到周三娘现身的踪迹,担心李清愁会受到伏击,便也不再犹豫,带着薛氏亲卫进入战局。
这下子别说是两位文掾了,连薛都尉都渡过河流。余下的所有人都不敢逃避,自觉再惜命也比不过薛家嫡女的命贵,连都尉大人都不怕,她们难道还更贪生怕死?于是声势极壮,比之前勇猛凶悍了数倍,短短半炷香不到,骤然冲垮了寨门。
满天流矢飞羽,地面尽是血水,倒地的尸首几乎将道路掩埋起来。
战鼓如雷。
李清愁终究是武艺惊人,将二当家牢牢压制在下风,哪怕她的皮甲再坚韧,也被李娘子手上这把素色长剑砍得血迹斑斑,满身伤痕。就在二当家支撑不住时,仰头叫了声:“大姐!”
两人挨得太近,这声音一下子冲进李清愁的耳朵,将她的耳蜗震得轰鸣作响。她脊背乍寒,一股恐怖的危机笼罩在身,下意识向旁侧翻滚躲避——
哐当!
一把环首大刀劈在李清愁刚刚的地方。
周三娘面露杀气,也不多言,抬刀就劈,一股炽烈的罡风迎面斩下来。李清愁提剑格挡,已经做好了被震裂虎口的准备,然而刀身不知被什么东西“锵”地弹了一下,偏出半寸,一下子擦着长剑落下。
李清愁趁机反攻,剑身刺向周三娘,不待命中,一旁的二当家又立刻扑上来,跟她缠斗在一起。
周三娘看了看地上滚落的石子,朝着飞过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身赤色长袍、身覆薄甲的薛玉霄。
薛玉霄也看了看地上的石子,她本来想打对方的手……偏了,打刀上了。
“是你放的响箭。”周三娘忽然道,“这是你设计的?”
薛玉霄身边尽是薛氏近卫,韦青燕上前挡住少主,一身凛冽杀气。
薛玉霄看了一眼李清愁,确认那个二当家打不过她,便慢悠悠道:“是又如何。”
“你该死。”周三娘吐出三个字,她立即又笑了,“我要把你的肚子剖开,看看你到底胸腔里装着几颗心。”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平平淡淡,里面蕴藏的凶狠罗刹之气却极为可怖。周三娘立即冲了过来,她砍杀官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根本就没有把韦青燕放在眼里。
然而她错了。
一刀砰地一声下去,薛玉霄面前的韦青燕稳稳接下。她虽然手臂被震得发麻,却没有像普通军士一样当场脱臼骨折,而是缓缓地顶着这份劲力,蹭得抽出佩剑——
唰!
薛玉霄身边的数十亲卫,都跟着韦统领一起抽出佩剑,上面有些沾着血、有些才刚出鞘,一同折射出一片似雪的寒光。
剑光如雪,薛玉霄站在中间,垂手而立,面露微笑,她淡淡地道:“你们这个寨子的名字,起得很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是蛟龙,也得给我盘着。”
话音一落,这些战力跟普通军士完全天差地别的精锐亲卫上前一步,就如同刀枪不入的战阵一般,凶悍地碾压了过去——剑锋刺入贼首的各个关节,将她的手臂、脚踝、乃至两肩,都瞬息定在原地,钉透筋骨,滴出点点血花。
韦青燕上前,一脚踢在她被穿透的膝盖上,摁着周三娘的肩膀将她压倒跪地,踩着她的背,面无表情道:“你要剖谁的肚子?还不给我家少主道歉。”
周三娘猝不及防,震惊得几乎失魂,她周身剧痛,被强压跪地,愤怒得快要吐血,这下又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声嘶力竭骂道:“有力气不去对付鲜卑人,跑来对付我们,你们这些小爹养的,士可杀,不可辱!”
薛玉霄活动了一下手指,视周围的刀光剑雨于无物,她走了过去,笑眯眯地道:“你放心,都跑不了。现在给我道歉。”
周三娘骂道:“要杀就杀,道什么歉!”
薛玉霄抬了下手。
韦青燕抽剑砍掉了她的小指。
周三娘额头渗出汗液,痛得面目扭曲一瞬,仍旧嘴硬:“混账军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啊!”
又是一剑。
薛玉霄道:“做水匪也要有礼貌。”
“你有病吧!”
惨叫声又响起了一阵,到最后,不知道被剑戳了多少道口子。周三娘汗如雨下,一个铁骨铮铮的江湖娘子,几乎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咬碎了一口牙,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对!不!起!”
薛玉霄点头。
服从性,无论是人还是兽类,具备服从性,才是作为部下、或者武器的必要因素。
她不在意对方的恨,她只需要对方怕到屈从、怕到胆寒,最好怕到一提起她的名字,就会瑟瑟发抖。像这样道德底线不够高的匪军,光对她们好,那只是养虎为患,必须要先对她们狠。
攻寨至此,薛玉霄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多少灰尘。她面色无波,平平淡淡地道:“我听城里人说,你们曾经是宁州边防军,因为州郡发不出军饷,上面的长官克扣银钱,难以养家糊口,所以你——周少兰,才带着一只部队来到这里,落草为寇,做起了水匪。”
周少兰梗着脖子:“那又如何?”
薛玉霄微笑道:“我乃京兆军府都尉,按照律法和官职规定,我手下可以豢养一千亲卫。”
如果再高一级,达到两位将军的军职,亲卫足足可以扩张至四千人。
周少兰明白她的招揽之意,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当我是什么人!我绝不屈从……”
薛玉霄抬手指了指韦青燕身上的甲胄。
这盔甲是一等一的材料,在铜铁贵比金帛的年代,这种覆甲情况和神兵利刃,是朝廷豢养的官兵绝对没有的,只有穷奢极欲的顶尖大族才养得起。
周少兰咽了一下口水。
薛玉霄又点了点韦青燕身上的佩剑,剑身极为锋利,乃是百炼之兵。
周少兰心生动摇。
最后,薛玉霄说道:“我是薛氏嫡女,母亲乃是当朝司空,你总听过薛泽姝的名字吧?我养的亲卫,每天精米细面……”
在精米细面这几个字出来的时候,不用韦青燕压着,周少兰扑通一声自行跪了下去。
正巧,另一旁的李清愁终于制服了二当家,正要提剑将她的头颅割下来,一抬眼,忽然见到周少兰一个头磕在地上,冲着薛玉霄叫了声“少主。”
李清愁:“……啊?”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薛玉霄表情不变,伸手摸了摸周少兰的脑袋,跟摸小狗似的:“叫你的人放下武器。”
周少兰抬起头。她浑身是伤,勉强撑着,放了一只水匪内部所用、啸声很特别的自制响箭。
顷刻间,四下负隅顽抗的水匪面露挣扎之色,大多放下武器,束手投降。
李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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