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出了李家。
白鸽飞过一条条街道,掠过一座座房屋,飞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座宅子的屋顶上停下,小爪子踩着垂脊蹦了蹦,然后才又展翅,落入院中。
于此同时,天枢营提督顾池骑马从明台寺来到这座宅子门口,下马把缰绳扔给门房,问迎上来的吴管事“我哥在哪”
吴管事一边领人进去,一边苦着脸,冲顾池道“王爷今日没出门,在花园里待着呢。”
顾池蹙眉,本就肃冷的面容越发不近人情“这么冷的天,他不在屋里,去花园干什么”
顾池快步入内,吴管事紧跟在后头告状“谁说不是呢,出来吹风也就罢了,还非得让人去长公主府的酒窖取酒,这要让长公主殿下知道,可怎么得了啊。”
两人来到花园,穿过一扇月洞门,顾池一眼就看到了在湖心亭内披着狐裘煮酒观雪的兄长。
他们兄弟二人长得并不相似,他像外祖和母亲,几乎把“不好相与”四个大字写在脸上,而兄长则更像父亲,哪怕此刻没有整整齐齐地束发,任由青丝散落,只在背后拿缎带随意绑了两圈不叫寒风吹乱,看上去依旧是翩翩公子,温其如玉的和善模样。
巧合的是,他自小随了母亲姓顾,兄长随了父亲姓林,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般。
管事在湖边停下脚步,只有顾池一人踏进湖心亭,不等兄长反应,他拔刀便是一挥,削掉了亭子四周束竹帘的勾带。
竹帘倏地垂落,拦下了风雪,也遮住了亭外的风景与光线。
随着竹帘落下,一抹暗色打在了顾池的兄长林却脸上。
林却摸出一只酒杯放到对面“这么好的景色,不看多可惜。”
顾池噌地一声收刀回鞘,嗓音比兵戈的嗡鸣还要冷上几分“等你身体养好了再看。”
林却眉目温和含笑,左眼眼尾一点深棕色的泪痣,衬得他越发温文尔雅、纯良无害“万一没养好便死了,岂不是抱憾终身”
顾池沉下脸“别胡说。”
林却笑了笑,替他舀上一提温酒,倾进杯中“来,试试娘珍藏的白玉饶,我叫人去长公主府拿的,赶紧喝,等娘知道就喝不上了。”
清澈的酒液倒入杯中,顾池卸下腰间的刀,在兄长对面落座。
林却给弟弟舀完酒,又给自己舀了一杯“娘没留你在明台寺多住几日”
顾池盯着那酒杯“说是佛门清净地,让我赶紧滚。”
林却乐出声,酒提子还没放下,他那杯酒就被顾池拿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能喝。”顾池说。
林却的回答,是从桌边又摸出一个干净的杯子。
顾池额角青筋狂跳,还未来得及发作,碰巧赶上鸽舍的仆从跑来,递上一枚刚从鸽子腿上拿下的蜡丸,低声禀道“是兵部左侍郎李闻道府上来的消息。”
顾池按捺下怒火,替兄长接过蜡丸捏碎,从中拿出一张纸条,看过后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温秉仁偷送去李闻道那的信,被李闻道的女儿拿走了。”他想了想,问“李闻道有女儿”
林却重新给自己舀了杯酒,莹莹酒液裹着温热,散发出醉人的清香“李闻道膝下两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在家行五。”
林却对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几乎了若指掌,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心情不错地品着酒,用一句话简单概括了这位李家五姑娘
“听闻,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前往明台寺的马车上,李暮抱着手炉打了个喷嚏。
同车的老太太哎呦一声,揽住穿了许多层衣服依旧难掩身形单薄的李暮“定是着凉了,等到寺里,你就跟云溪、楹儿那俩丫头一起去客舍待着,莫要跟在外头吹风了。”
李暮比老太太高许多,她弯着身子垂着眼靠在老太太怀里,一时不知道该说谢谢她的照顾,还是该说对不起让她担心了。
那封密谋刺杀燕王的信还藏在她衣服里,在书房被李闻道撞见后,李暮一脸冷静跳窗就跑。直到身后传来李闻道一声怒喝“你还要往哪跑”李暮这才回过神,心想有道理,她也没地方跑啊,于是停下脚步,乖乖被丫鬟婆子们围着送回了老太太那。
李闻道没发现她从诗集里拿走了信件,中途折回纯属巧合,见她在书房里也只当她是误打误撞摸进来的。
李暮穿在最外层的披袄和裙摆被雪水沾湿,赵嬷嬷将原本打算带着路上换的袄子和裙子拿出来给她换上,飞星则去给她煮了碗姜汤。
老太太一边督促她喝下,一边问她怎么好端端的跑出去了。
当时的场面对李暮而言堪称地狱满屋子的人,无论是关切的还是不关切的,都看着她。
李暮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喊“好想死”,狂飙至每分钟一百二十的心跳声和老太太的声音一起挤进脑子,吵得她总要花上几秒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老太太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