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五十的谯周,面部骨骼比较粗壮,却非勇悍之气,只是影响了他作为士人领袖的儒雅仪表。
他走进西厢,见到了一个阔脸中年汉子。两人相互揖见,阔脸汉子自荐、正是汉中迁来的士人戚宇。
戚宇恭维道:“仆久闻谯公美名,常常拜读公之文章。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谯周也客气了一句,随即问道,“听闻足下见过曹魏伪大将军秦仲明?”
戚宇略显尴尬道:“实不相瞒,未能见面。仆在汉城时,前往曹军中军拜访,只见到了曹魏大将军司马王康。”
“哦!”谯周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问,“足下写过文章进献秦仲明,吾只知其事、不见其文,不知所言何物?”
戚宇倒是大方承认道:“仆称颂秦仲明仁义、不兴屠戮,于乱世中明耀如炬。”
谯周愣了一下,目光在戚宇脸上扫过。此人敢在谯中散面前直言,可能之前的恭维之话、并非虚言;他是真的读过谯周的文章,而且从字里行间,明白了谯周的一些主张。
汉城失陷之后,戚宇作为地方豪族,不仅不抵抗,还主动跑去进表巴结。此时他竟毫无羞愧,坦然说道:“说到底大多益州人祖上,也是中夏迁徙来的人。吾等不认中夏,难道要去与那些蛮人同流?可是蛮人也不认吾等,孟获乃因被诸葛丞相武力威服、恩威并济,才愿意归顺汉国罢了。益州人是
汉国子民,但不也是身居中夏边疆的中流砥柱?”
谯周转头看了一眼敞着木门。
戚宇又沉声道:“秦仲明进占汉中之后,并没有把汉中人当外人,既未屠戮劫掠,汉中百姓也未作反抗。”
谯周面露严厉之色,质问道:“汝是来劝降的?”
戚宇愕然摇头道:“仆既未食曹魏之禄,何来为曹魏效力之理?”
谯周听罢沉吟片刻,寻思戚宇可能只是为了找借口、为其巴结敌国大将军的事辩解。
戚宇接着说道:“不过仆是醒悟过来了,各地中夏之人,本不该长年为仇!耗尽各家财货粮食,穷兵黩武,连年厮杀无所休止,致使人口凋零,有何作用?仆并非畏惧曹魏,若是像汉武帝时期一样,汉家儿郎全体对匈奴作战,仆甘愿第一个(忽悠黔首们冲杀在前!”
谯周不置可否,正色道:“汝之言论过激,我虽不予计较,但汝最好不要在外面这么说,只怕惹祸上身。”
戚宇忙道:“谯公所言甚是,正因谯公乃正直敢言之士,仆才会陈述于公前。”
这时谯周欲离席,戚宇便在筵席上顿首。两人相互拜别,谯周送人到檐台上,又忍不住叮嘱道:“足下慎言,好自为之。”
谯周与戚宇第一次会面,谈的时间也不长,但不知为何,戚宇的话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良久之后,他仍在思索此间的大道。
汉国社稷所以得存,受益于昭烈皇帝刘
玄德、诸葛丞相等人的功绩威望;直到今日,汉国君臣仍会动辄搬出先帝、丞相说话。匡扶汉室、还于旧都,乃先帝的目标,因此之前多次北伐、才会有人支持。
一旦公开放弃这个目标,汉国社稷的合理性就会出现动摇!
但是,谯周又听过另一种言论。汉国如今的窘境,其实早在先帝、丞相执政时便已埋下。
正因为丞相简朴清贫,不积家财,压制豪强,把汉国所有的人力物力都用在了征讨之上;益州士族豪强得到的好处太少,所以起初就不太愿意与汉国朝廷一条心。
本来大家可以一起牧百姓、吃香喝辣,但丞相执政时期,豪族几乎什么都没分到,自然不满。以前丞相威望太大,大伙其实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近年朝廷对待豪族有所松动,但是太迟了!
没过两天,太子刘璿吩咐谯周,让他带上礼物、去费府走动一下。这时谯周才想起来,大将军费文伟已经过世两年有余。他的女儿费氏为父守丧三年、实际的期限是两年多,现在丧期已过。
联姻之事是皇帝的安排,但有一次刘璿在去悼念费文伟时,偶然看到了费家女郎一眼,之后太子自己就上了心!
谯周遂带着一些蜀锦登门拜访。黄门侍郎费承迎出大门,将谯周引入正厅入座。
没一会,费家女郎也到了厅堂,向谯周款款见礼:“妾拜见谯中散。”
只见费氏穿着一身浅灰的
布曲裾,打扮得很素雅,却是高挑貌美,举止优雅、端庄大方。难怪太子见过之后,便一直惦记着她。
谯周打量了一番费氏,轻轻点头,揖拜还礼道:“女郎多礼了。”
兄妹俩都换下了丧服,不过仍旧穿得很朴素。他们的父亲费文伟曾官拜大将军,听说从不积财,因此费家人在成都的地位高、日子却过得挺清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