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眼神微动,沉默半响之后,说道:“陛下可知君臣关系否?”
“请卿明言!”
“以天象喻之,北辰为之君主,台辅为之臣左,列宿为之官属,众星为之人民。是以北辰不可变改,台辅不可失度,列宿不可错缪,此天之象也。陛下为北辰,万星拱卫,孤立于星空之上,本就无依,此乃天理,不可乱也。”
“……陛下驾御台辅,使其治民。故陛下惟其政,臣属惟其事。何为御臣属之道,设官职之全,序爵禄之位,陈璇玑之政,建台辅之左;私不乱公,邪不干正,此治国之道具矣。故陛下治臣属,当秉持此道。”
“且老子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陛下自然为民而御臣属,故陛下非是与王公大臣共治天下,而是与百姓共治天下。若百姓恩从陛下,则又何自言寡人乎?此乃大情也,陛下当舍小情,而顾大情。”
诸葛亮的言语虽未明显表达意思,但刘禅还是从他的话语之中,隐晦明白诸葛亮的意思。作为帝王本如北斗,被群星围绕,这是自然道理。换到治理臣子上,也是如此。帝王治臣,施加恩泽,当以秩序治之,其间私不可乱公,这便是君主孤寡之处。
但是君主又并非完全的孤单,维持君臣天道之理,自然百姓恩从天子。在大情上,百姓与自己共同进退,怎么能说孤家寡人。至于私情上,诸葛亮亦是无可奈何,只能借用大情试图压过私情。
刘禅叹了口气,说道:“小大之情,当是以分。相父良苦之言,朕当知晓。”
诸葛亮的回答虽未正面解答,也无法解决刘禅的无解问题,但他的回答让刘禅亦是有些感悟。
诸葛亮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臣百年之后,文由蒋琬任之,但不知蒋琬之后,谁可任之?亦不知陛下有何安排?”
诸葛亮对军政方面是两个不一样的态度,在政务上,刘禅已经展现出了出色的执政才能,对两汉政治得失以及改进措施都有对策,因此刘禅是作为舵手。
但是在军事上就不一样,刘禅无法常年统兵出征,需要委任大将出镇地方,或征讨中原。而且军中的骄兵悍将也多,还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后继之人执掌军权。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如今与历史上的蜀汉形势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大汉幅员辽阔,君主健壮英明,很难允许出现第二个自己。
刘禅沉吟少许,回答道:“尚书台,总管天下政事。拔尚书令品秩,录尚书事,而废丞相之权。九卿入台,分任尚书,平尚书事。蒋琬可担整改之任,初事尚书令,费祎、董允、马良为辅。及其之后,费祎可任,择人辅左。费祎之后,朕尚未有人选,届时观朝廷贤才如何,再以拔之。”
“尚书台,九卿入台……”这些关键词在诸葛亮的心中过了一遍,他也明白了刘禅的整改的意义。废丞相,以尚书台,权分于多人之手,并集权于天子。
“陛下小心行事,缓缓图之即可。”诸葛亮思索半晌,有气无力地说道:“今天下二分,汉魏对立,我大汉偏居巴蜀,难统中原。陛下可择时,重建长安城,新修宫殿,以定天下事。”
“好!相父之言,朕记下了!”
说着,刘禅见诸葛亮精神涣散,停住了讨论,连忙说道:“相父与我大汉当有兴复之功,非公不可除也。今当拜卿为兴汉公,领万户食邑,封于安康。何如?”
诸葛亮闻言,不由抓紧了刘禅的手掌,挣扎地说道:“臣于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自有余饶。在隆中亦有陇田二顷,子弟足以此为食!臣愿以万户食邑上献于国家,以养兵士,缴纳赋税。”
刘禅握着诸葛亮的手,敷衍说道:“朕知也!”
担心刘禅会在自己死后追封,诸葛亮说道:“臣知晓陛下仁德,陛下若执意封公。臣恳请陛下于臣死后追授,仅以虚名足以。望陛下容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盈财,以负陛下也。”
刘禅双手握着诸葛亮的手掌,低头叹息一声,说道:“卿为朕操劳一生,朕却不能以名利报君,实乃朕之憾事也!”
诸葛亮张了张干燥的嘴唇,说道:“臣不求名利,只求大汉兴复,天下太平,陛下若愿欲答之,以盛世报臣足矣。至于子孙,臣生前恩享人臣之盛,恐怕子孙无德,败坏葛氏声望,让其自谋前程便可。”
“朕知也!”
刘禅那不争气的眼睛又流下了泪水。
诸葛亮抬起颤抖的手,抹去刘禅眼角的泪水,说道:“老臣当不复先帝托孤之言,今后望陛下勉之。”
“君臣有分,恕臣无礼。”诸葛亮似乎发现什么,又迅速地将手拿了下来。
刘禅反抓着诸葛亮的手,无声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