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刚出现一抹红霞，两个小姑娘已经走过几里地，从田间小路上了大道，她们要去赶开往沈阳的头班长途汽车。

天亮了。东风扑面，乍暖还寒，小苗搓着双手，说头班车很快就到了。第一次和唐小妹一起坐汽车去沈阳，她很高兴。她以为小妹的心情此时和自己一样，哪里想到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此时此刻，唐小妹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思潮起伏，表面上的平静极力掩盖着内心的激荡。她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靠自己的努力，她摆脱了被人主宰的命运，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她早已想好了今后的生活，要努力过上好日子。如果遇到和适的，就嫁给他，如果遇不上就一个人过，活不下去就去死，就是死也绝不再回那个家。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她和这个家断绝了一切关系。

汽车开动，唐小妹更加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坐汽车，这和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在本质上完全不同。她认识到自己已经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快乐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出现在笑脸上。

小苗受到感染，心情也格外好，但小妹接下来的轻声细语如雷贯耳：“姐你别生我的气，我昨天没对你说实话。我不去我二姐家，我是偷偷出来的。我想和你一起去烟厂做工，你帮我跟他们说一下。”

小苗突然变得万分恐惧，张开口却说不出话，眼泪成串地流下来。小妹急忙握住她的手，手冰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爸会把我打死！妹妹你害死我了，你为什么骗我？你要是跟我说实话……”

“姐姐你不用害怕。我要是跟你说实话，你还敢带我走么？你就实话实说，但是不能说是你带我去的烟厂，就说我是后来自己找去的，我进了烟厂里面你才看见我，这样不就行了吗！”

小苗想了想，破涕为笑，说：“你哪来的这么多鬼点子！”

小苗请假回娘家，唐小妹悄悄和她见面，说我跟我爸爸说我想去沈阳看我二姐，我爸爸同意我跟你去沈阳，还给了我钱，咱俩一起走。你别对你爸妈说，咱俩悄悄走。我爸叫我不要张扬，他说到时候不要让人看见，大姑娘疯疯癫癫到处跑让人笑话。小苗深信不疑。现在，她的担心完全消除了。

要赶头班车必须早起，而这时正是好睡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自己选择的人生之路就这样出现在脚下。姐妹俩在约定地点集合后出发，心情好极了。

太阳卷烟厂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在沈阳建成的。日本人用中国东北黑土地上生长的优质烟叶制成太阳牌卷烟，畅销全世界，真正是财源滚滚。日本人把沈阳改称“奉天”，妄想长久占领中国。井底之蛙永远看不到天地之大，这且不表。

太阳卷烟厂在沈阳存在的时间很短，而这短暂的时间为唐家小女儿提供了暂时的安全场所。

烟厂看上去像是一座监狱。高墙上架设电网，厂门口站着两个穿黄色制服持枪的警卫，各带一条狼狗。

这时正是上工时间，男工和女工分别从两侧排队进厂，几个穿蓝色制服不带枪的人负责搜身和维持秩序。给女工搜身的是两个穿蓝制服的女人。

姐妹俩到烟厂时，看到眼前这一幕。小苗说，穿黄衣服的是日本人，穿蓝衣服的都是中国人。她问小妹怕不怕。

小妹说，我不怕人，但是我很怕那两条狗，它们会不会咬我？

小苗笑着说不会，咱们去排队吧。她们会看你带的东西。

搜身只是例行公事，很快轮到姐妹俩。小苗管两个女警卫叫姨，说这个小妹和我是一个村的，她想来厂里做工，我带她去见李总管。

她们点点头，搜过身，给唐小妹搜身的女人要检查她的小包。

小包里是一卷小额钞票。小苗说，他爸很有钱。

女警卫吃一惊：“有钱人家的闺女也来干这个？”唐家小女儿说：“我是偷着跑出来的，我爸要把我嫁给扛长活的！”两个姨同时大惊：“还有这种事？从来没听说过”！她们同时看小苗。

小苗证实了小妹的话，说：“还是给在她家里扛长活的。”

一个姨笑着说，这个当爸爸的是怎么想的？真是莫名其妙。去吧，李总管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