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宋小河坐在石阶上,一条手臂搂着旁边的半人高的瑞兽石像,一只手搁在膝头,正嚼着他给的糖。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宋小河低着头并不理会,好像专心思考着什么。
他走过去,“小河姑娘,为何坐在这里?”
宋小河听了声音,抬头望他。
漆黑的双眸映了光,显得很亮,她的注视仿佛直直地看进了沈溪山的眼底。
光照下的宋小河有几分明媚,温暖的灿阳像是将她浑身的郁郁驱散了不少,沈溪山走到她边上,说道:“咱们要出发了。”
宋小河点头,“嗯!”
糖还没有吃完,宋小河捏了一块给沈溪山,像分享好东西的孩子,举起来问,“你吃吗?”
沈溪山不爱吃甜的东西,这种糖被他放到遗忘,但宋小河将糖举到他面前了,又期冀地看着他,他岂有拒绝的理由?
沈溪山低下头,轻轻咬住糖的另一头,衔进了自己嘴里。
但是他忘记了,这糖的黏性极强,他之前拿出来给宋小河吃,是因为宋小河当时太过吵闹,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方法来哄她安静。
这会儿糖进了嘴里,对他来说甜得糊嗓子不说,牙还被黏住了。
宋小河已经将糖咽下去,问沈溪山:“沈猎师,这糖我许多年就吃过,是你给我的。”
沈溪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后来我再想吃,就托师父找了很久,再也找不到这种糖。”宋小河低头看着掌心里仅剩的一块,揉了揉油纸,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糖?”
沈溪山的牙被黏得到处都是糖,没心思细想,随口道:“雪山玉在妖界很常见,人间少有,你们找不到也正常。逢年过节我父母那边都会送东西给我,许多都被闲置这糖便是他们给我的。”
雪山玉,是这糖的名字。
宋小河道:“难怪他也有。”
沈溪山耳朵一竖,“谁?”
“沈策。”宋小河笑眯眯道:“他之前也给我吃过这个糖。”
沈溪山没应声。
宋小河又问:“他先前跟我说是去出任务了,沈猎师知道他去了何处出任务吗?神神秘秘地也不告诉我。”
沈溪山有些疑惑,“你为何突然询问起他来了?”
宋小河叹道:“我与他已许久不见,想他了。”
沈溪山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往宋小河走近一步,微微弯下头,“什么?”
宋小河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我说,我与沈策许久不见,有些想他了。”
沈溪山的目光中浮上些许茫然。
宋小河为何会突然想沈策?
从先前宋小河对沈策的态度来看,她的确只是将人当作普通朋友,就像是对待谢归和云馥一样,相聚时会开心,分别时会不舍,可除此之外,宋小河想起这些朋友的次数并不多。
尤其是
来到长安之后,她一次都没主动念通过共感咒,反倒是沈溪山念通的次数不少。
唯一的一次,还是那个钟浔元半夜找她,被惹怒的沈溪山主动开口,宋小河念通共感咒只为询问他大半夜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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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河突然说想他,是何意?
她不是一直都说喜欢小师弟,而今他就站在身边,她却说想另一个“男人”?
难道……是对他厌烦了?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溪山就忍不住皱起了眉,稍加思索,他斟酌着开口,“他是不是欠了你的什么东西忘记还了?”
沈溪山心想,应该没有吧?
可他也拿不准,因为最初假扮沈策那会儿,对宋小河并不在意,不在意的人或物,沈溪山就记得不大清楚。
宋小河不会无缘无故想起沈策,定然是想起了他们之前发生的什么事。
谁知宋小河答道:“没有啊,沈猎师你别想太多,我就是单纯想他而已。”
说完又道:“不是要出发了吗?咱们快走吧。”
沈溪山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气愤地想,到底是我想太多还是你想太多?这会儿想上沈策,过会儿还不知道要想谁。
他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刚走两步,目光轻掠之时,忽而短暂地对上了关如萱的目光。
她似乎在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与沈溪山对上视线后也不闪躲。
沈溪山没停留视线,抬步离开了。
苏暮临确认好了名单,一个没落下之后就上报给了沈溪山,队伍中所有人都已到齐,沈溪山便一声令下,在前面带队,众人启程回仙盟。
较之来时不同,回去的途中众人疲惫且情绪低落。在涅槃阵法中,有人失去的灵力少,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有人损失的灵力多,可能三五月都无法恢复,是以回程途中少了许多欢声笑语,再没有来参加百炼会时的兴奋和激动。
宋小河就更不用说了,与师父一同下山,这次回去却既没了师父,也没了师娘,沈溪山尤其留心她的情绪。
不过她表现得倒是很稳定,时常将长生灯抱在怀中,对着灯盏说话。
只是梁檀现在应当是在恢复期,所以鲜少给宋小河回应,有时候会亮一亮下灯,回应得很冷淡。
宋小河因此有些不高兴,沈溪山就说这可能是梁颂微在给她回应。
毕竟梁颂微的魂魄状态良好,只不过话少,所以回应也少。
宋小河听后觉得特别有道理,对灯盏说话的次数就更频繁了,几乎一天到晚都抱着个灯,吃饭的时候都捧着碗对着灯盏,问师父吃了没,像魔怔了一样。
沈溪山看在眼里,心想梁颂微这下是长见识了,没想到梁檀收了个世上话最多的弟子吧?
自长安出来后,一连几十里都是城挨着城,没什么御灵赶路的机会,大多数时间众人都骑马,天亮了就出发,入夜了就进城找客栈休息。
按理说宋小河的睡房应当跟队中的女弟子在一处,但
沈溪山考虑到她夜间会于梦中夜游,为了方便她找到自己的房,沈溪山就特意将她安排在自己房的隔壁。
与往常一样,一到夜间子时尽时,宋小河就会在睡梦中跑来沈溪山的房。
但不一样的是,她这几日来,手里都捧着灯。
头一天晚上宋小河抱着灯爬上沈溪山的床榻时,灯身硌醒了沈溪山,他悄摸下床,将灯搁在桌上,只低声疑问了一句,“带着这玩意儿来做什么?”
却没想到那灯突然连闪了好几下。
像是梁檀在愤怒地质问大半夜的,沈溪山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小河的房中。
沈溪山想了想,就稍微跟梁檀解释了一句,小小声道,“是你徒弟来找我的。”
长生灯又闪了几下,沈溪山也不再多言,继续爬上床睡。
宋小河的睡眠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就算是站在她身边说话,也不会再将她吵醒。
她有时候会抱着沈溪山的胳膊,有时候会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像第一次出现在他床榻上一样,往他怀里钻。
沈溪山于是就心安理得地将她拥进了怀中。
是她自己钻进来的,不是他先动的手。
况且宋小河刚失去师父,受了那么重的打击,正是需要温暖和安慰的时候,是个人都不忍心将她推开的吧?
他想着,同时将宋小河抱得更紧,让她的身躯整个嵌入自己的怀里,只感觉她身上哪哪都是软的,还热乎乎的。
宋小河睡得沉,呼吸就平稳,有时候落在他的胸膛处,透过薄薄的衣裳,仿佛将心口熨烫,然而散发着灼热的不仅是胸膛,还有后脖子,还有那个时时强调自己存在的断情禁咒。
这种热意烤个几日,沈溪山就已经习惯了。
他又不做什么越界的行为,还能被这断情禁咒给烫死不成?
抱一抱还不行了?没听说过哪个修无情道的,不能跟人拥抱。
沈溪山反骨发作,后脖子越烫,就把宋小河抱得越紧。
不过到了天快亮时,他还是会悄无声息地将宋小河连带着那盏长生灯一同送回她的房中。
行了近百里后,众人才逐渐走到山路,延绵的大山中少有人烟,村镇也稀少,众人御灵飞行赶路,仍旧是每日一歇,只是需要露宿野外。
苏暮临在夜间又担任起半夜叫醒宋小河的重任,只要她一爬起来,就会被苏暮临叫醒。
眼看着还有差不多一日的路程,沈溪山没让众人连夜赶路,找了一处镇子落脚,开了客栈休息。
一路从长安回来用了十天,宋小河的情绪状态一直不错,就是灯不离手。
除却出发那日说了想沈策之后,后面的几日都再没提过沈策,宋小河也不像先前那样健谈,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对着灯说话,师父师父地喊着。
沈溪山觉得她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看起来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面上也能瞧见笑容,与她说话也会回应,好像没有经历
长安的那些事一样。
可落在沈溪山眼里,她明显就是心结还未解开之症,不过是用一些虚假的开朗在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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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今日在镇上落脚,沈溪山打算去买点吃的,找宋小河说会儿话。
他将所有人安顿在客栈之后,独自出了门。
关如萱站在房中的窗口,悄悄开了一条窗缝朝下看,正看见沈溪山离去的背影。
她关上了窗子,将玉简拿出,上头正泛着微弱的光芒,关如萱并起双指一抹,玉简上就出现了一行字。
【何时对沈溪山动手。】
关如萱微微周围,提笔下字,回道:【还未找准时机。】
【攻击他软肋。】
关如萱就写:【消息片面,其软肋太过凶猛,暂动不得。】
玉简安静片刻,随后浮现字迹:
【你无能。】
关如萱大怒,一把将玉简给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喘着气平息了情绪,她又掏出个新的玉简,覆上灵力,字迹再次出现:【尽快破沈溪山无情道。】
关如萱强忍着骂意,回了一个“是”字,然后将玉简收好。
趁着沈溪山此刻不在客栈,她赶忙用纸笔写了几个字,附灵烧毁。
没一会儿,就有人出现在她房中。
“何事?”
关如萱吓一大跳,回过身压低声音怒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传了信,我便来找你。”
“我是让你入夜之后在镇外等我!”关如萱几步上前,施了个法诀将门窗封锁,再道:“若是沈溪山这时候回来,你必死在这里。”
男子嗤笑一声,抱着双臂道:“我说你们也将他捧得太高了些,不过是一个还未飞升的仙盟弟子而已。”
“而已?”关如萱皱着眉,道:“在沈溪山面前狂妄的人,现在都已学会了如何闭嘴。”
那男子轻哼,约莫不服气。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昏暗的灯盏下,问道:“你既不让我在此处停留,究竟为何事还不快说?”
只见男子眉目俊秀,身着红色劲装,绣着日悲宗的徽文,关节各处覆着机栝一样的东西,面色阴冷。
正是千机派发了重金悬赏的逃犯,鱼皎。
“今夜动手。”关如萱顿了顿,又问道:“他没来吗?”
“许是正在路上,这几日他正忙着。”鱼皎道:“不过我一人也足矣。”
关如萱道:“一人不够,等他来了再行动。”
她道:“对上沈溪山万不可掉以轻心,你的命没了,没人会替你寻仇。”
鱼皎皱眉,“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能。”
关如萱听到这句话,便不再与他再聊,摆摆手道:“箫声为信。”
鱼皎应了一声,而后消失在她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