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散去之后,水池之中空无一人。
格雷却心有灵犀,沿着刺来的火焰尖刺的方向,抬头望向上方——
凯珂特丝在那里。
她不在水池之中,却是已经出现在了格雷的头顶上,后背几乎紧贴着天花板。
但她并非抓着什么悬垂在那里。
此时,凯珂特丝的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虚虚抱成圆环,双腿则松弛地蜷缩着,如同悬浮的婴儿。
令她升上半空的力量,源于她的胸前——从她的肋下,刻着圣痕的肋骨正在持续地放射着灼红的光。
那些像是由火焰进一步凝聚而成的红光,以凯珂特丝的肋骨为源头,又透出她的血肉与肌肤在她的体外凝结起来,成为了她的八根肋骨在外界的延伸,形态又正如八根蜘蛛之足,将她的身体稳稳地撑在格雷的头顶上。于是凯珂特丝从上方俯视着格雷,正露出狞笑。
——此时向格雷刺来的光焰尖刺,正是其中的两足的尖端。
当光焰尖刺将要落到格雷头顶上之前,格雷预先掐起的印也刚好对上,也刚好吐出最后一个字:“梅比乌……斯。”
瞬间,光焰尖刺突然毫无理由地便凝固在了当场,凝固在了距离格雷的额头只有毫厘的地方。
不只是作为尖端的尖刺,而是整个八条正熊熊燃烧的光焰蜘蛛之腿,以及作为光焰蜘蛛身躯的凯珂特丝,也都一起凝固住了。
她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格雷,脸上原本正在展开的狞笑停在那里,从肋骨扬出的光焰也像是冻结住了一般,
唯一还有变化的,唯有凯珂特丝的双瞳。
从她的瞳孔中,映出的却是正在激烈变化的场景——
在凯珂特丝所看到世界中,格雷不见了,连同这整个房间的地板也都已经不见了。
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由无穷无尽的房间的四面墙壁所连接而成的竖井,一直向下深入到光都传不到的地方,一道无底深渊。
蜘蛛开始在这道无底的深渊之中坠落。
但在深渊中,突然响起了蜘蛛疯狂的笑声。
她也不管自己正在坠落,只是将那两根前足狠狠地继续向着下方戳了下去。
——“叮”
伴随着虚幻的碎裂声,格雷头顶上的光焰蛛足像是击碎了什么无形的屏障。整个光焰蜘蛛再次启动,再次重重戳了下来。
但格雷似乎早有预料,提前了平移一步。
闪开攻击的同时,他嘟哝道:“不行,圣痕的力量果然封不住……那是来自于世界之外的祂们啊。”
光焰蛛足戳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毁掉大理石地砖。但蛛足却落地之前瞬间由沉重转为轻盈,成功收住了力轻轻落下。
而与此同时,格雷已经又后跳一步,又劈开了一次戳击。
——因为蜘蛛有八根足。凯珂特丝支撑身体却只需要三到四根,因此完全不需要将一根已经落地的足抬起,才能重新发起攻击。落下的攻击足可以直接转为支撑足。而轮换的攻击足,则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抬起,准备就绪。
凯珂特丝这样,继续背靠着天花板俯视着格雷,一边轮番抬动八根光焰蜘蛛足对他发动攻击。
啄击,横扫,牵拉,蜘蛛灵巧地攻击着,即便并未命中,却也令人惊讶地可以轻盈收回,并不造成什么多余的破坏。
似乎游刃有余,不像是在捕捉猎物,倒像是在玩耍。
格雷也总像是能未卜先知。
伴随着箱子有节奏的空灵开合声,他总能在凯珂特丝的足到达之前早一步退开原来的位置。从容,优雅,既不用飞扑,也不用翻滚。不会撞翻桌子,也不会碰倒椅子。
偶尔蜘蛛足横扫而过的厉风掀翻了轻盈的花瓶,格雷还会停下脚步伸手去接,并将之放回原位。
而与此同时,凯珂特丝也会默契地暂停攻击,一直等到花瓶放稳,才重新向着格雷伸出下一条足。
——在双方的默契下,这场凶险却也轻盈的争斗便这么被局限在了房间内部,甚至还避开了房间的诸多摆设,也不发出什么剧烈的响声。
在房间余下的空间里,格雷与凯珂特丝便这么进一步退一步,轻盈旋转,绕过一圈又一圈。
虽然没有舞曲给两人伴奏,但箱子的开合声却像是在打着拍子。于是两人看上去仿佛配合默契,倒像是在同拥共舞。
凯珂特丝逐渐发出笑声,似乎越舞越是快乐。
直到突然之间,箱子打出一拍突兀的不和谐。蜘蛛的舞步也被影响,突然慢了一拍。
格雷的脚步却已经在那个瞬间完全脱离了节拍的限制。抓住机会,他突然拉开了与蜘蛛的距离,冲刺着掠过茶桌抓过桌上的餐刀,低声念道:“梅比乌斯——”
话音落下,格雷的身形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便像是偷走了空间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天花板上,凯珂特丝面前。
瞬间,两人近在咫尺,几乎肩膀相抵,唇鼻相触——
格雷将餐刀捅入凯珂特丝腹中,没有一丝停顿便接了一刀横拉,然后在撞入凯珂特丝怀中的前一刻又整个人马不停蹄地消失。
紧接着,他又从刚才地面上消失的位置前方两步出现,迈出最后一步,像是完成了一次完整而普通的冲刺。
这次没有蛛腿追击他了。
圣痕熄灭,光焰蛛足消失。凯珂特丝重重坠下,双膝“砰”地一声跪到了大理石地砖上。
她跪在那里,脸上由刚才的舞蹈高潮所带来的欢快表情尚未完全褪去,只是本能伸着手接住自己了从肚子的破口处滑出来的肠子。
格雷悄然站在她身后,刀锋已经抵在了她的脖侧。
肠子还在哗哗地流出来。
凯珂特丝的表情终于慢慢冷却下来了。
她捧着自己满手的肠子,冷静地道:“……可以和解吗?”
……
格雷翘起二郎腿,窝在沙发里喝着葡萄酒,一边如看戏一般观赏着不远处的凯珂特丝的辛苦。
凯珂特丝还在原地跪着。她喘息着,呻吟着,却也诡异地咯咯地笑着,正艰难地将自己的肠子一点一点地塞回肚子上的伤口里去。
格雷看着她终于将最后一截肠子塞回去,才道:“这样没问题吗?我好像看到还沾着不少泥啊……不用洗一下吗?”
凯珂特丝刚把肠子全塞回去。
她喘息着休息了一会儿,才算缓过来,答道:“……没事。反正只要烧一烧,就都干净了。”
“伤口怎么缝合?需要我帮忙吗?”
凯珂特丝没回答,只是挺起腹部,将自己的身体更清楚地展示给格雷看。
圣痕亮起,她肚子上那道长长的伤口,便从边缘开始自主灼热地燃烧了起来。
转瞬之间,圣痕与火光熄灭。但那道曾经流出肠子的巨大伤口,已经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被灼烧出的黑痂彻底封住。虽然长度有些长,但与周围其他乱七八糟的伤疤相比,竟然也并不怎么显眼了。
“……当我没问。”
凯珂特丝终于收拾好了伤口,倒像是终于精疲力竭了,干脆地就地倒下,躺在地毯上,侧脸望着格雷,懒洋洋道:“好了,第三项考验算你通过啦……确实,你这样的反应才是真正的灭龙军。”
格雷翻了个白眼:“不用给自己找补,想找茬就是想找茬。同样,你打输了就是打输了。”
“没错没错,你赢了。”凯珂特丝爽快地笑了起来,然后似乎牵动了伤口,扭了扭面孔。
“那作为赢家,问些问题可以吧?”
“随便问,我会回答的。”
“那么,我就要问了。公正骑士阁下,你来这个村子做什么?——别说你是来搜查的,雨潮村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异端,没有伪神。”格雷扬了扬手上的僧侣口袋书,“早在去年,所谓的‘雨神乌列’就已经被确认了只是一条龙,而被《外典》注册成了附号级。如果公正骑士团真要调查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件事?这里已经不是你们的职责范围了,而是我们灭龙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