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真的无所事事地在雨中漫步着,直到某个路口。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往后靠在房屋的屋檐下,然后盯着路口,开始等待。
过了片刻,前方的雨幕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被雨浸透的白砂长裙,脸上戴着银制面具的女人,赤着足在泥泞之中一步步走了过来。
——雨神乌列的新娘,“雨之妃卡莱尔”。
卡莱尔的脸没偏过任何一丝角度,只是恍若无视一般地格雷面前走过,经过了路口。
和上一次巡礼里发生的一样。
但不同的是,上一次格雷是仓促之间撞上了卡雷尔。但这一次,格雷早已有所准备,是特意在此等候的。
他背着箱子跟了上去。
雨神的新娘似乎没察觉。
但或许是因为村子里的长屋布局太过杂乱,卡莱尔走着走着,总在令格雷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一拐,就进入一条小巷。
最后,不想再次更丢的格雷索性追得更近,明目张胆地直接跟在卡莱尔身后十步处。
……如果你真是梦游的龙,那你能看到的只有你的梦,却看不到我。
格雷在心中默默想着。
而在他前头,雨神的新娘似乎依然恍然不觉。
她不回头,不停下,只是在雨中沉默地走着,赤足在泥泞里一步步地踏着,将越来越多的灰点溅射在自己的白裙子上。
格雷开始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裙子。
……奇怪。泥点是在不停溅射上去的,但裙子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脏,却不会变的更脏。
又绕过几条小路,卡莱尔突然之间便停下来了脚步。
她站在小巷中央,突然之间便站定不动了。
格雷也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女人消失了,像是糖融化在了雨里。
格雷一惊。
紧接着,小巷旁边的长屋里便突然传出了一声陌生的妇女的惊呼声:“雨神庇佑!”
格雷扭头看了一眼长屋黑洞洞的窗户,锁紧眉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他站到了屋子侧墙的窗户旁边,先背靠着墙,然后小心地探出脑袋,从窗子朝内望去。
屋中,地上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围绕着尸体的脖子,有一圈深不见底的伤口。
格雷突然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见过。那是被之前,在村口的那场冲突中,被凯珂特丝砍下脑袋杀死的村人之一。
——所以,那根本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还是一具身首异处,只是将脑袋摆在脖子上的扼尸体。
卡莱尔沉默着站在尸体前。
雨水不停地从她的身上滴落下来,在原本干燥的地面上快速形成了一滩水洼。
旁边妇人红肿着双眼,此时也依然在悲悲切切地哭着,并且不停地在卡莱尔脚下所形成的水洼中叩拜着。
格雷凝视着那一滩水洼。
卡莱尔脚下的那一滩水洼,正在流动。
很普通,很符合常理,很正常。雨水只是再缓缓地从高地势的地方,流向低地势的地方……只是刚好,尸体在那个方向而已。
流着流着,或许是因为地面的坑洼,水体自然地分出了数道支流。
支流继续爬行,延长着圆润得仿佛大号露珠的先端,从不同方向伸向尸体的脖子,仿佛一只颤颤巍巍的水体之手。
终于,那只水体之手够到了尸体的下方,触到了脑袋与身体之间的那条裂缝。
——然后,它开始攀爬。
水体违反了重力。透明却凝滞,如活物一般蠕动着从那条断裂的缝隙往上钻了进去,并从内部拽着头与身体,令两侧合拢。
雨似乎缓了一瞬。
然后,尸体缓缓坐起来了。
在他的脖子上,断口的缝隙已经消失,只剩下最后一道浅微的血线正在缩短。下一刻,血线便彻底消失了。
男人慢慢睁开眼睛,一脸茫然。
妇人则扑了上去,抱着他痛哭起来。
格雷望着这一幕,想起的却是古夫——他在他的府邸里,当着格雷的面掉落了脑袋,又因为被抬入雨中而复活……
然后他稍稍移动视线望向一旁——
卡莱尔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地上一滩积水。
积水没有流动。因为地势平坦。
格雷凝视着这一幕,然后,转身离开。
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却照样稳稳地一步步行走着,穿过街道。
专注。
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平时被掩盖在逻辑思考之海下方的“沙滩”,名为“灵感”的巨大的影子正在强烈地涌动着,似乎有什么结论将要呼之欲出了。
所以他令思考退潮。
于是,那名为“灵感”的巨大影子从水下露了出来,发出巨大而沉重的嗡嗡响声。
格雷翘起嘴角,道:“衣服没记错,只是我们错了。”
“‘烤干’只是幻觉。雨,始终都在。”
“……或者,反过来理解也行。雨,从未存在。”
雨声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箱子沉默不语。
格雷睁开眼睛,敲了敲脑袋,面露遗憾:“灵感用完了呢。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