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第五年确定要退伍时,给了他一次三等功,鼓励性质那种。
前世舅舅把他从中队调回到这里考军校,他文化成绩不够,普通生没考上,舅舅没了,留了士官,考班长骨干,又因为体能没考上,回到了中队,专心记录自己的出警次数,以求五年军旅不算白渡。
内务,技能,体能,都是中下之流,十几个人的中队,三个班,到第五年也没当上过一次副班长,窝囊废代言人。
人窝囊是有惯性的,此后十几年一窝不可收拾,人情世故学了不少,坚信人生失败都是因为“人家有的是背景,我有的只是背影”,真本事没学会什么,甩锅社会的骚话能跟同为公司新人的年轻人孜孜不倦洗脑一下午。
技能树差不多全点到嘴上了。
他知道失败的真相,也曾经奋力从失败圈往外跳过,但是烂人坑就是这么有魔性,烂得拔不出来。
刚那帮新兵蛋子都在火车上讨论时他也想了,他不喜欢看《士兵突击》,他喜欢看《我的团长我的团》,因为他人生的每个不同阶段都能在这部电视剧里找到影子。
开始时像断了条腿,骂骂咧咧到了25岁的孟烦了,后来像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满足的迷龙,最后像死前从刺刀拼成的镜子里找希望的康丫。
他想当龙团长,但事实是他连龙团长那条名叫狗肉的狗都不如。
起码人家跟对了大哥。
这又是一句抱怨。
老烂人的惯性。
…
就从这里,重新开始。
…
“咚咚。”
“报告!”
前面带路的下士敲完门,转身看了看他。
方淮心里清楚,这是给他打个样,人家有了点爱才之心。
“进。”
方淮跟着进了办公室,发现郝成斌并不在内,只有两个中尉,三个下士。
前世的班长向志远也在,见他进来,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未说话,脸上似乎有些不悦。
“首长好!班长好!”方淮找了个不挡门的墙边站好,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
王剑看他身后无人,拿着筷子随手招呼道。
“坐,吃点。”
“报告首长,吃过了!”
王剑点点头,发现这是个省心的,笑着指了指一张空凳子:“行,那你坐这里等会,你们郝班长去团部了。”
方淮挪了挪,表示听到了,但是没坐。
团部就在三楼,郝成斌估计是找老黑去了。
基地的状况,这里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调到这里待过两年。
这是个正团级单位,每年冬天把各市县的一些基层士官和军官抽调上来集训十来天,然后开始训新兵。
春季开始,就是各式各样的地方企业消防培训,还有承办省内的各种消防大比武。
新兵团团部的领导,都是基地领导兼任的,他舅舅就是基地的上一任主官,后来调到省城支队当副支队长了。
“你和郝班长很熟?”向志远兀地开口,嘴角还有两根刚抿出来的鱼刺。
他两条眉毛很浓,讲话一晃一晃的,像蜡笔小新。
“报告班长,郝班长接我们来的!以前不认识!”
“体校生?”
“报告班长,普通高中理科生!”
“有什么特殊才能?”
“报告班长…没有!”
“才艺呢?有吗?”
“报告班长…会点吉他,弹得不好。”
向志远放下筷子,看着他,脸色平静。
“那郝班长为什么要把你从我们班要过去?你自己要求的?”
方淮心头一紧。
完逑,得罪人了。
太爷爷的故事已经不好使了,说什么跟着老班长才能学东西,这办公室里三个下士,以后不得弄死自己?
“…报告班长,我爷爷是江西人…郝班长口音很亲切,所以…我主动和郝班长聊了一会。”
方淮一咬牙,把爷爷的出生地从江津安排到了江西。
大家都懂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人家郝班长想照顾老乡,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王剑站起身:“行,把你背包什么的放下吧,到门外去等一下。”
“是!”
方淮把背包放到板凳上,把身上唯一一个违禁品手机放到桌上,迷彩包放在地上,走出门外,等待点验。
时间还挺久的,大概也是对于方淮这个会攀关系的灵活脑子有些不放心,详细地查了查有没有夹带。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走廊另一边,郝成斌拿着两页纸走过来。
“班长,里面…点验。”方淮小声道。
“哦。”郝成斌推门进去了。
没两分钟,拿着方淮的迷彩包和背包又出来了。
当然,手机没了,郝成斌也并没有解释,大概是感觉他这种家庭,心里肯定有数。
“你带的东西不够,去班上休息,我去给你买东西。”
郝成斌一边说着,一边领他进了班。
九班,其实跟连部也就斜对门,两跨步的距离。
郝成斌一推门,一开灯,两个人立马坐了起来。
里面左侧上铺那个身材略胖,满脸青春痘,睡眼朦胧。
靠门口右侧下铺那个扁圆脑袋,黑黢黢的,表情不太自然,凝滞了两秒之后,又把被子往上捞了捞。
方淮看了看他上铺放着的一包被抽出半截的卫生纸,笑了半声,赶紧憋住了。
郝成斌见怪不怪地往里走,只是路过他床边时,抬脚猛踹了一下他的床架。
“咣!”
整个床都在晃动,方淮一边暗笑,一边忍不住揣测这位惊慌失措的兄弟以后会不会不举。
班上空间不大,进门靠墙是一张桌子,左侧竖着三架床,右侧两架,最里面横着一架,上下铺。
所谓“班上”,就是寝室,平时只要没什么事,活动空间也在这十来个平方里面。
郝成斌把他的迷彩包放在最里的横床上铺,转头问他。
“方淮,你来得早,选张床吧。”
“就这张吧,班长。”方淮指了指郝成斌面前那张。
郝成斌顺手把他的背包放到了下铺,转头道:“他们俩福建的,比你早两天到,你们自己聊一聊,互相介绍一下,我去给你买点洗漱的东西。”
方淮脸色为难:“班长,我没钱…”
“我知道,等你发津贴了再还我。”郝成斌摆摆手,出了门。
房间一时凝固。
右下铺的尖脑袋盯着门的方向,目光惊魂未定,手在被子里薅了薅,眼神开始巡回,好像在确定人生还完不完整。
左上铺的小胖子眼看着目光逐渐清醒,开始积攒希望。
“兄弟…身上带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