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视之下,这个地穴比起橄榄球场还要大,呈长扁圆形,它与第二支点的构造类似,也有一个馒头状穹顶,距离地面八米。山石间排布着蜂巢般的壁龛,干尸不必费心去找,它们全都竖着塞在各自墓穴中,粗略计算下来,多则有百多具,少则也有八十具。而在穹顶的最顶端,黑压压聚集着一大群蝌蚪般的怪影,正漫无目地游弋,完全感知不到我们的存在。
而至于地面,则被泛着油花的污水所吞没,并倒插着许多像大蒜般的圆鼓巨石。看得出它们被雕琢过,有人工痕迹,应该是某种怪柱的柱头,不知因何缘故,柱身断裂并缺失导致它们纷纷扎在水洼之中。而我爬入的窟窿,就是利用妖法将山石化为腐烂地衣,再而被捣穿的圆腔,起先我手感尖锐异常,其实是各道突兀斧口,所叠加在一起的刃齿。这道破口,不知为何,我感到分外眼熟,却又想不起曾在哪见过。
毫无疑问地,这个鬼地方,兴许就是三座古池黑水之一,但它究竟是其中哪一座呢?我能够肯定的,它不会是距离第三支点最近的那座,因为与描述中的特征不符。根据魂镰和丧妇形容下来,正面的孔雀池会是妖魂聚集相对较少的一座,可眼下,怪影云集的数量超乎想象,光用眼就能辨出差异。
但这究竟是不是老戴所说的阴胄?或又是众人的误判呢?荧荧绿光中,当撞见我狐疑的目光,Krys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她牵着我的手,默默回到水池中央,再度将身埋入水下。
“它们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靠体温感触,这就是我让你潜在冰水下的原因。”返金线里传来话音,她伸手脱卸去我背着的火焰射发器,说:“当单只阴胄撞在一起,有时也会彼此纠缠,只因它们没有族群概念,也不像人类懂得协作,而是靠热源来分辨生物讯息。在这片地界,只有冷血的爬虫类才能够生存,连只耗子也没有,你若打算使用它,根本是在找死。”
“可先前我们就是靠焚尸才稳定住局面的,这又怎么解释?我还特地让人搞来十多把。”
“那是数量不多,阴胄相互间又被流窜的风隔断,只有在距离较近时才能感触。而且,它们也不是奔你们而去的。在燥热环境下,其实你们与古尸的表面温度相似,它们是查觉到比起常温更烫一些的东西。”她拿手比拟,给我一个具象,答:“那就是灼热的镜灯。”
按寄魂在Krys体内的东西描述,阴胄们活像飞虫,它们不受地形限制,能任意从破缝中渗出,并追逐热源。发现目标后就会群起攻之,并释放出超强低电压。人若是不幸被击中,就会瞬间麻翻在地失去知觉,流窜的静电非但不会消逝,而且会在体内反复造成短路,只有将起到关键作用的电容体—木乃伊捣毁,才能终结磨难。可叹的是,你无法得知袭击你的是哪只,纵然将面前一切都焚烧殆尽,也无济于事。哪怕最终找出,往往人早已驾鹤西去。
在古代遭上阴胄又无法找到尸骸的人们,只能选择待在地下室里居住,并在身边放置大量冰块降低室温,了此残生。我们真想对付它们,反倒是该去准备抗静电隔绝服。
不久之后,这片古池的四周,同时开始响起嘁嘁嗦嗦的怪音,那是密集人群正在相互低语,谋划韬略,并迎着此地开始进发。靠近边缘游弋的几只阴胄,也查觉到这股骚动,纷纷向着孔雀池两侧的破墟扑去,而群集在穹顶的怪影们,也开始逐渐分流。很快,我望见远处石壁被火光映亮,出现许多乱晃的人影,若此刻无动于衷,我很快就将目睹屠杀上演。
就在我打算爬出水面之际,胳臂被她拖住,扭头去看,Krys正带着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我,似乎在说即便你冲出去,又能做得了什么?望着她这副表情,我忽然发现了其中的疑问。自打她在怪树前被串魂,飞也似地走得不见踪影,到我爬过无穷的窟窿闯入古池后,这当中差不多间隔了五十分钟。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她为何没往他处去,而选择停留在此呢?
她不可能预知我会追来,而我在泥洞里撞见尤金的几率又微乎其微,两者综合在一起,都表明Krys躲在深池底下是个必然,她有自己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的本身,就是等待。
“是的,阴胄数量那么多,换我上前也是送死,身为镇魂挽歌首眼的这具躯壳,被人为篡改后,就成了寻常的女人。”果然,脑电里传来她的话音,这家伙得意洋洋地说:“我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虽不知会在几时发生,但现在它终于成型了!”
“难道,你是指望着牺牲两股一无所知的人马,而为自己图谋么?”未及听完,我气得浑身战栗,一把扭住她怒道:“你怎会那么狠毒?要知道Dixie也在其中,我更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你绝不可能是小苍兰,我见过她!她之所以被困异世界,正因为爱他人胜过自己!”
“我由头至尾就没承认过是她,而是你非要一厢情愿去那么想。再说了,你怎知人的思维格局就一层不变呢?每隔十年,同一个人心头所想都截然不同,他或她也许会推翻以往固守的信条,而产生新的观念,这都是人间常态罢了。”她注视着怪影们的变化,心静如水。
“你老实回答我,前些天你有没有上过Krys的身?我那时就感觉到了。”
“应该是前不久吧,我没有你所谓的时间概念,想驾驭一具全新肉体,总需要不断去试炼,这就和你摸索出骁鸷的套路,是一个道理。”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充满讥讽的意味。
“你怎能对她做出这种行径?Krys是霍利斯曼的女友,你利用她搞色诱,分明是在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往后我要怎么面对他?还怎么做兄弟?又要如何来解释这一切?”
“你总玩过电脑吧?你也总会在电脑上装各种软件和游戏,是不是?那么你为什么要下载他们?肉身就等同于电脑,你想运用自如必然会去测试她的方方面面。”她将身挣开,指着我鼻尖笑道:“纵然我做得再多,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你本就有觊觎之心,难免就会想入非非。而现在,你将全部责任赖到我身上,就仿佛自己是个圣人那样,论无耻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敢说自己在魔魇里,就不曾在他人身上捞便宜么?你考虑过被寄魂的那些人感受么?”
这一连串的反问,顿时令我哑口无言。哪怕是前不久,兔子也曾说过,戏谑被寄魂的英格拉姆,偷窥他人隐私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吗?起码他不会引以为傲。我何尝不是在各种魔魇里去操控他人呢?将心比心,我丝毫不比这家伙高尚到哪去。
见我低头不语,Krys徐徐靠了上来,要我别在这时候分心,该去看看周遭情况了。孔雀池的阴胄散去了一大半,除了盘旋在穹顶最上方的十多只仍处在混沌状态下,大部已与两组人马接上了仗。整座古池显得空空荡荡,如果真要做些什么,现在是最佳的契机。
“我指望他们能够牵制住阴胄,并不希望他们遭受损失,如果人一下子全死完了,那么剩下的残局我会很难应付。但我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你不必太过担心,他们比你想得要强悍许多,如果连这些都摆不平,往后也别自称什么暗世界、泛世界了。”
“好吧,那你说现在我们该干什么?”我凝了凝神,做好了冲出去烧尸的充分准备。
“很简单!你我先打一架再说!”Krys不动声色从水里窜出,大长腿横扫上来,我慌忙架起肘子抵挡,这股力道强劲,我一下子被蹬出三丈远,好不容易站停。眨眼之间她扎进水里,如游龙戏水般快速划到身侧,我被一击上勾拳击中腹部,本已不稳的身躯再度跌进水里,眼前扬起塑料袋大小的气泡。她是不是疯了?怎一声招呼不打就练上了?未等我明白,长发被她揪住,她抱着我的脸亲吻了一下,狞笑道:“与喜欢的女人决斗,是不是很刺激?”
“是很刺激,停,给我半分钟把话讲完。”我死命推开她跳出圈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一点我不否认,懂得搏击并且涂满血污的年轻女人是道美味的菜,但没来由的决斗我却无法接受。打这场架图的是什么?与援手那些困在战火中的人们又有什么关系?
Krys收起脸上的浮笑,眼神开始变得冷峻下来,道:“别太多废话,我们时间有限。”
“我想知道你希望得到什么结果?若只是为了击倒对方,我随便找根石柱撞晕自己即可。还是说,你想来场真正的对决?说句你不爱听的,我屡屡受制与你,是因你每回都是搞偷袭,而且我也怕误伤到Krys。如果这是个公平公正的环境,那你就尽管放马过来试试吧。”我抡着胳臂,将身上的杂物卸下,保持身姿轻盈,说:“我有个条件,当打完架,你得。。。”
话音未落,她已如狼似虎般扑来,我岂肯与之正面相抗,多番交手之下,我明白彼此间的差距。她身姿更灵活,蓄力极短,而且能像林锐那样空腾翻,我不一定能打得过她。但这家伙就没弱点吗?当然有,那就是这具被操控的肉体,不论怎么变,Krys的本质都是个女流,同等力度的出击,我能扛下三拳,但她吃不住一拳。所以我的韬略就是往池潭深处去,以此来限制她轻捷的优势,找准机会给她一记猛击,随后连番组合拳彻底击倒。我对于自己吃得住打这点,信心满满,普通人若像我在铁婆祭台对决地母化的Dixie,可能早断气了。
见她窜入水中快步追来,我丝毫不敢懈怠,以这种姿态冲击,主攻的部位就是头部,那会是一记狠辣的上勾拳。侧身避开后,紧跟着左腿就会横扫上来。继续退让的话,那么腹部和前胸就会被重创。倘若我仍没倒下,那么她会借势一头撞来,将我按在水下窒息昏厥。既然判断清晰,我打算一招制敌,那就是先扛下迎头猛攻,待其体力稍退伺机反扑。
人说事先策划得多,将来好图谋,其实这是句屁话。在实战中你在计算他人的同时,对方也在揣摩你,她不会如你所愿的展开攻势。待krys猛然间从水下窜出,我立即意识到那是冲着脖颈,慌忙以拳死命相抗,如同打在个垒球上发出闷音。紧跟着她的剪刀脚杀到,盘住后臂锁十字固,照此下去第三、第四步被溺死将提前来到,我怎肯束手就擒呢?忙拽住她衣襟,一同翻入水下继续扭打!Krys见连续两招被我化解,只得使出杀手锏,那就是裸绞。
这一点即便没被寄魂,也是系出飞妹的她,平素里的绝技。我亲眼见Krys与林锐在床头玩这种增进感情的打闹,每次都是她胜出。一旦被锁喉,不出十来秒就翻白眼。甚至有一次,俩人互斗正酣,林锐被制住后昏厥在地,小便失禁。打那次后,她再也不敢乱来。
那么对手如若是我,Krys就容易放开手脚了。果不其然,她绕到背后就打算出击,我心头暗暗大叫来得好,借助腰肢的力道,一个反肘上去,果然将她打得踉踉跄跄。见自己被起底,Krys不甘失败,几道侧身闪避捞到我长发,膝盖跟着抬将上来。果然哪,与女人搏战真是其乐无穷,当嗅到自己嘴角的血腥气,我开始变得疯狂,又是一记抬肘猛击,正巧磕中她下巴,遭到连番重击的Krys,显然是扛不住了,低呜一声跌进了水里。
“厉害,果然比起女兵是强太多了,不过,依旧没能逃出我的魔爪!”只见她栽入水里只是连番冒泡,却始终不见人浮起,我头脑立即清醒回来,别是下手太重,给她破相了吧?这毕竟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若真出了事我往后更没法交代了。想到此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探出双手乱捞,隐约见到一个白花花的身子沉在水底,那果然是她,我刚抓住Krys,她张嘴吐出一连串气泡,顿时迷了我的双眼。
待到眼神清朗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早已穿戴齐整,湿漉漉地站在一口巨大的窟窿前,Krys正神情闲然地站在身后。我俩不知何时已绕出了古池,身处在另一片陌生的石洞里。这是怎么回事?前一秒还在池潭奋力搏斗,怎么下一秒我就来到这鬼地方了呢?
“很抱歉,在没有外界协助下,不如此我摆脱不了这具躯壳。我的身份与你一样,也是名骁鸷。必须寄魂于你来发掘某些深埋在你心底的讯息,来找寻自己的目标。”她尽显矜持,连口吻也开始变得柔软,牵着我的手后退几步,问:“它也曾出现在雾龙牙岛,想起来了吗?”
“这个,天哪,难道是AC的花飞魄么?我真傻,明明白白就在眼前,我怎会那么迟钝呢?”顺着她的提示,我恍然大悟。能打穿厚实墙面,并撕裂出这种一人多高的创面,除了丽恩的银蟒乱舞,谁都无法做到。在雾龙牙岛的无妄之夜,她盘腿坐在三楼道口,正是采用绝技封杀住所有头冠骷髅的扑杀,而将自己化为一团烈焰!
“你之前没来得及说完的条件,是不是想我将全部原因告诉你?很可惜,这一点我做不到,那将会打乱一切。”她撕开隔水袋,为自己取了支烟点上,道:“十分钟前我俩已绕出了孔雀池,这个山洞在整座孔地亚石峡的根部。你听,激战仍在继续,但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因为你们的人巧用摩尔多瓦地刺阵,有效地控制住了局面,你我趁漏毁了许多木乃伊,为他们打开局面,阴胄被扫荡一空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个寄魂于Krys的人是谁?起先我有过许多答案,但她跟着说出自己也是名骁鸷,不由将我再度打入五里雾中。据此最近我所了解的,世间除我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并且是名完整的骁鸷。这家伙与迪姐遭遇的磨难联系在一起,难道说,背后作祟之徒,就是这家伙么?
“我既不是你的敌人也谈不上是你的朋友,但你与Dixie对我来说,都十分重要。”她牵着我的手在石根前坐下,长叹一声,说:“我可以告知你部分原因,希望当你明白过来后别大吃一惊。克莱曼斯确实到过这里,用花飞魄击穿地峡的那时,她才年仅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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