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成林嘀咕施行舟不长眼,怎么和侯爷看上同一个女人时,那厢居住在酒楼上房中的施阿婆趁着儿媳妇睡着,赶紧让人将施行舟唤了过来。
施行舟睡意惺忪,不晓得母亲这个时辰不休息,反而喊他过来做什么。
施阿婆担心他说话声音太大,再惊动的儿媳妇——这儿媳妇可是她精挑细选选出来的,虽是商贾出身,但家里银钱足。这姑娘的父辈想让她嫁到高门去,当时可是特意给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给仔细教过规矩的。
可惜家里虽然想对她委以重用,这姑娘却不是个能任由人拿捏的性情。也不知道她都跟那些嬷嬷学了什么,反正人没有变得温顺规矩起来,反倒更泼辣难缠了。
但泼辣有泼辣的好处,难缠也有难缠的好处。最起码自家就需要这样一个泼辣能干的儿媳妇撑起门庭。
也是因此,当初施阿婆特意请冰人做媒,说和这门亲事。
若是依照施行舟二榜进士的出身,他是娶不进来这样的娇妻的。可谁让他还有个身份,便是侯府的门客。也因此,这姑娘的父亲就迟疑起来,而这姑娘倒是很直接,只说看中他的人和前途,并不介意进门来做继母,于是,施阿婆火速敲定了亲事,并在施行舟外放的事情定下来后,光速娶了那姑娘进门。
如今这是自家儿媳妇了,可就因为太看中这儿媳妇,施阿婆并不想儿媳妇心中有疙瘩,更不想儿媳妇和儿子闹出不痛快来。
但今天发现的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不说出来她心里实在憋闷的慌。而且行舟早先还和桑拧月传过流言蜚语,若是侯爷得知了,恼上了自家儿子,再耽搁了他的前程,这可如何是好?
正因为想到这些,施阿婆才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等到儿媳妇歇下了,她就赶紧让人悄悄唤了儿子过来。
施阿婆压低了声音,从她今天去后厨拿菜,结果碰到了素锦那丫鬟说起。
当时她还想和素锦打招呼的,可下一刻她就看到成毅跟在素锦身侧,并且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大大的食盒,两人一道进了后边一个小院子。
有素锦有成毅,那桑拧月和侯爷肯定也在。
可他们一个是寡妇,一个是单身,两人孤男寡女住一个院子,这能是为什么?
施阿婆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扒着儿子的胳膊忧心道:“你当初心仪桑家那丫头,我也看好她。可她对咱家没意思,我原以为是她吃过婆家的苦,不想再嫁了,却谁料想,却是眼界太高,看不上咱们家。”
说起这点施阿婆就酸起来,即便她知道,但凡是个女人都觉得跟着侯爷更有前程。但是,跟着侯爷可做不了正妻,撑死了就做个妾。反观自家,行舟虽然没侯爷有本事,但她若答应嫁过来,他们家指定八抬大轿将她从正门抬进来,让她一进门就当施家的当家主母。
这再怎么说,也比做侯府的妾好吧?
施阿婆酸坏了,觉得桑拧月攀龙附凤。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她还有这种雄心大志?又说桑拧月藏得深,不定什么时候就和侯爷勾搭上了。
施行舟听着母亲的言语,面色越发难看了。
他低声道:“母亲,您知道桑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怎样的人我不清楚,但她和侯爷住一个院子,这总是不争的事实。这事儿我是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不如你帮我想想?”
施行舟被堵的哑口无言,只能叹口气说:“可桑姑娘未嫁,侯爷未娶,他们就算是真的住在一个院子里,这说出去顶多有损桑姑娘的名节,又伤害不到别人头上去。”
施阿婆一脸惊奇的看着儿子,好似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他的好大儿一般。
她问施行舟:“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难道不伤害到别人,这男男女女就可以互相勾搭了?这多影响世情风俗啊,这还讲不讲礼义廉耻了?”
“不管讲不讲,这总归只是侯爷和桑姑娘的事儿,与我们无关,我们就不要再操这些闲心了。”
施阿婆听着这话,愈发觉得不对。这怎么就是操闲心了?侯爷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若没有侯爷在后边撑着,他还想三五年之内从那旮旯角里跑出来,这是痴人说梦呢。
可他之前和桑拧月传过流言,也不能算是流言吧,毕竟之前他是真实的“追求”过桑拧月,有玉成美事之心的。可如今他俩的事儿没成,反倒是侯爷和桑拧月搅合到一起了。这若是侯爷是个嫉妒心重的,亦或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儿子岂能落得好去?
施行舟捂着额头无力道:“娘,您别这样说,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这你又知道了?你还是太年轻,经历的太少,有些事儿你不懂。这男人,但凡他是个男人,他都有头脑发热、做事不过脑子的时候……”
施阿婆喋喋不休,看样子还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施行舟见状不得不屈服,将有些想永远隐藏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施阿婆听见了,就吃惊的问,“你说侯爷和桑姑娘在一起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早,就我们出城那天。那天我不仅看见了侯爷,还看见他身侧的清儿。您也知道的,侯爷从不对人假以颜色,但他对清儿却很亲近包容,这不可能是没有缘由的。”
“那你的意思是,侯爷和桑姑娘不定是什么时候就……”
施行舟颔首:“应该很早了。”
他心中很是怅惘,却又不得不努力做出轻笑的模样来,“我与桑姑娘的事儿,侯爷不可能不知情。可侯爷之后待我一如往昔,就连中进士后我告知侯爷,我有外放为官的心,侯爷也给我安排了一个妥当的去处。”
施阿婆嘀咕道:“这哪里是好去处啊,穷乡僻壤的,听说那地方多刁民。”
“可那地方才最好出政绩。而且侯爷还告知了我几个用得上的人脉,若有为难之处,我大可以放心去求助他们。娘,不管侯爷与桑姑娘之间究竟如何,侯爷待我总归是仁至义尽。我们但凡心存感恩,就不应该再怀疑侯爷的人品。”
施阿婆想说“人品”和男人的“本性”可没有丝毫关系,可他看儿子皱着眉头看着她,等着她答应不在背后说侯爷坏话的模样,也不得不咽下了所有腹诽与嘀咕,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好了好了,娘知道了,以后再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了。”
这边娘俩的夜话无人知晓,也是为防碰到面太尴尬,翌日一早施行舟一行人就冒着雨水往前赶路去了。
他的新婚妻子对此有些异议,觉得台风天冒雨出行很不安全,施行舟却自有理由安抚她。就听他说:“实在是赴任的日期掐的太紧,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到了任地时会晚上几天。朝廷在这一方面礼法森严,若逾期,怕是不好交代。”
施行舟的新婚夫人闻言就非常愧疚,她道:“都怪我没坐过船,才刚踏上船就吐个不停。若不然咱们乘船南下,时间上肯定会宽裕许多,哪至于像如今这样,走陆路耗费这么多时间。夫君,说到底都是我连累了你。”
“无碍,你我夫妻,不说这些外道话。只是如今要辛苦夫人一些,要陪我一道凄风苦雨赶路了。”
“有此良人,别说是凄风苦雨赶路了,就是陪着夫君上刀山下火海,妾身都乐意。”
小夫妻俩温柔缱绻,好不恩爱情深。
但这天雨水实在是太大了,赶路了两个时辰,连马儿都打起了喷嚏,那就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不然真的走到山野半路停下来,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要命呢。
没办法,众人最后只能在附近的百姓家落了脚,准备等台风过去,再继续往任地走。
桑拧月自然是不知道这许多的,她百无聊赖的呆在小院中,看着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水,真就感觉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这都下了一整夜了,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按照这个势头,不知何时他们才能坐船南下。
而且那风也邪乎的很,大夏天呢,那风大的把树木都吹折了。听说街面上的情况更糟糕,这家的招牌断成两节了,那家二楼的窗户被吹飞了,还有好店铺上边的瓦片都没吹没了,大雨把屋内浇了个透湿,真就跟洗露天浴似的。
总之,从昨天晚上到如今,哪里都没消停,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时就传进来了。就这还是因为他们住在后院,听到的动静小,若是住在酒楼中,那更闹腾,这一晚上可别想休息了。
没办法出去,更没办法赶路,书也看不进去,桑拧月托着腮坐在窗口叹气。
还是素锦提醒了她,说,“姑娘,您不是要把京城渡口的风景画下来呢?趁现在记忆还算清晰,您也有闲暇,不如您就画一画?”
桑拧月眉眼一动,笑着应了句,“如此也好。”
素锦给她找了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桑拧月这一天就真的再没出过门,就真的缩在房中画她的渡口落日图。
沈廷钧是半下午时过来叩门的,当时桑拧月已经做完画,自己正在赏阅,她没想到门外的人是沈廷钧,只是条件反射应了一声,“进来。”
可等看见进门的是沈廷钧后,她再想把刚才吐出口的话收回来,也已经晚了。
沈廷钧在她的无措中走到近前,他看了看桌案上的书画,以及那画卷上未干的油墨,就问桑拧月:“已经画完了么?”
桑拧月迟疑的点点头。
沈廷钧又问:“可容我赏看一番?”
桑拧月不想让他看,可他都提起来了,桑拧月又如何能说出拒绝的话?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赧然的说:“我画的不好,只是闺阁练笔之作罢了,侯爷看了不要取笑我。”
沈廷钧此时却已经站在了她身侧,他看着桌面上那副渡口落日图,画面上渡口的人物栩栩如生,有挑着担子卖云吞的老丈,有四处招揽客人乘车的青年,有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的异族人,同样也有顽皮活泼的小童,有摆摊卖衣衫鞋袜的妇孺。
他们或皱眉、或欢笑、或开怀、或朗然,众生百态,全都浓缩在这张画卷中。
而夕阳的余光照射在河面上,更映照在他们的面容上。为他们疲惫的容颜渡上一层绚丽的光,使那画卷变得有温度起来。似乎就连贫穷、困难、疾病、别离,在此时都不再可怕,而是变得暖意融融,变得让人可以坦然接受。
沈廷钧没想到桑拧月的绘画已经有了这种水准,她似乎特别善于描绘人物画像,但她画的风景也那么让人欣悦,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副让人震撼又感慨的画卷,让人欢喜不已。
沈廷钧看着桑拧月,郑重的说:“你谦虚了,这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