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停了下来。
僵持了很久,他取下头盔挂在把手上,侧身看她:“我没抽多少,这是第一包。”
在动物世界里,如果说他是凶狠的财狼,那宋婉月就是底层的兔子。
可在食物链里,财狼却被兔子轻易克制住了。
这里是家附近的花园,宋婉月平时心情不好了就喜欢来这里。
她叹了口气,看着这个不让她省心的“弟弟”
虽然两人年龄相差无几,但她一直都把周温阳当成需要她管束的弟弟看待。
她在某些方面不成熟,但对朋友却是非常尽心尽责。
“以后不许抽烟,这种危险系数高的东西也尽量少碰。”
他冷嗤一声:“还管上我了。”
宋婉月把头盔递给他,说肚子饿了,她要回家吃饭。
才刚转身,就看到了让她难以忘怀的一幕。
是段柏庭。
宋婉月还是第一次在学校和他家以外的地方看到他。
白色毛衣让他看上去有种柔软感,没了平日的冰冷疏远。树上的落叶零乱落下,其中一片落在他肩上。
入秋了,天是萧瑟的,气温也低。
宋婉月却觉得自己的掌心沁出了一点汗。
黑色书包随意地挂在一侧肩上,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突兀感。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
但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护栏旁边风平浪静的湖水。
直到这一刻,宋婉月才真实的感受到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在剧烈跳动。
那是一种极度陌生的感觉。
陌生到她有些手足无措。
四目相对,段柏庭冲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和她打招呼。
他的确是个非常有礼貌的人,哪怕性子再冷,却也时刻顾着这些繁琐的礼仪。
他转身离开,有打闹的小童不看路,不慎撞到他了,他也会轻轻扶稳对方。
在对方道歉时,摇摇头。
虽然距离有些远,她听不见声音,但宋婉月想。
这个时候的他一定是温柔的,温柔的回一句:“没事。”
后来才知,他那天是来给她补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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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宋婉月就再也没来过了,再愚笨的人也能猜想到是因为什么。
更何况是段柏庭这样的聪明人。
犹豫了很久。
让一个性情内敛的人主动去做这种事情,的确难于登天。
可那几日他站在阳台沉默的次数变多了,连爷爷也察觉到了变化。
一语点破他的心思:“在等宋家那个小丫头?”
他一怔,想摇头的,可撒谎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些。
于是摇头变成了低头。他并不说话。
段老爷子来沪市小住的事情早就传开了,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与其年龄相仿的小丫头除了宋婉月,还有别人。
但各中变化,老爷子还是能看分明的。
光是第一眼就有区别。不然自己也不会主动提出,让段柏庭去给宋婉月补课。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明白段柏庭如今在段家的处境。
所以这次带他来沪市的主要目的,也是因为这个。
宋家如今的人脉是段柏庭日后最缺的。从利益角度来考虑,双方若是能搭上关系,必定是双赢。
如果能生出感情,肯定是再好不过。
宋家那丫头虽然有些小心机,可那些心眼的出发点都无伤大雅。
无非就是少女怀春。
更何况,自己那个古板迂腐的孙子好像就吃这一套。
还以为他会拒绝给她补课。
毕竟他绝非多么热心之人,哪怕是自己提议的,他若是不同意,谁劝都没用。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非但同意了,还坚持了数月之久。
如此,老爷子心里便有了底。
可近来不知怎的,宋家那丫头已经接连好些日子没来了,说是生了病。
而自己的孙子也日渐话少,沉默的时候相比之前也增加了。
偶尔和他说话,他也在恍惚走神。
今天倒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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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月又活过来了,她给静香打电话,语气笃定:“我感觉段柏庭心里有我。”
静香在赶作业,腱鞘炎都快写出来了:“怎么感觉的?”
宋婉月说:“他昨天来找我了,就在我家旁边那个花园里。当时我在和周温阳说话,他那个表情不太对劲,我觉得他肯定是吃醋了。”
“吃醋?”静香不大相信,“他那种人还会吃醋?”
“吃别人醋肯定不可能,但吃我的醋那是天经地义。”宋婉月非常自信。
静香嗤笑:“七宗罪都快让你给占完了。”
宋婉月不以为意:“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追他的第二步吗?”
“记得啊,你当时不还神秘兮兮的不肯告诉我,说需要花费点时间。”
宋婉月告诉她。
——欲擒故纵。
第一步就是每天粘着他,让他从烦到习惯,然后突然冷落他,一段时间不去找他。
这样他就会产生一种失落心理,会下意识的期待她的出现。
虽然按原定的计划来说,算是失败了。可没想到居然以另外一种方式完善了它。
即使这种方式有些不那么美好。
但曲线救国也算是救国了。
静香对此有些疑虑:“这种方法对别人可能有效,但段柏庭,我感觉他不是这种患得患失的人吧?”
宋婉月让她等着看吧。
第二天是周一,接下来的五天都没有时间去找他。
主要是作业太多,因为临近期末考的缘故,各科压力倍增。
高三和高一不在一栋教学楼,平时想碰面也没这个机会。
宋婉月只是偶尔在口口相传里听到一些。
听说又有人和转校生告白了,不出意外,照样被拒绝。
也因此,转校生的风评变得不好起来。
“你们不觉得他太冷了点吗,好像对谁都不亲近。那么多人和他示好,他正眼看过谁?”
“真以为自己长得帅就了不起。估计就是因为在国外被孤立,实在没办法才回国的。”
“有什么好拽的。”
“说不定背地里私生活乱得一批。”
“本来就是,我有个朋友之前说看到他坐在富婆的车里,搂着富婆亲。那时候怎么就没一点在学校的高冷?”
“靠,还是只鸭子啊。”
“不至于吧,我听说他家里很有钱啊,而且他还姓段,北城姓段的有钱人不就那几个吗。”
“姓段怎么了,十二班那个脑瘫不也姓段?他有钱?”
“也是。”
“按理说追求他的几个女生家里也都很有钱啊。还有个宋婉月,我看她前段时间也挺殷勤的。漂亮又年轻,家里还有钱,不比陪富婆来得舒服?”
“你懂什么,富婆成熟有韵味,懂得还多,兴许人家就好这口呢。”
说完,又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砸过来的字典打扰了这阵笑。
被砸的男声捂着后脑勺回头骂道:“哪个傻逼砸的!”
鸦雀无声的班里,宋婉月站在那里:“我砸的。”
“妈的。你砸老子干嘛,我得罪你了?”他怒不可遏,骂道。
宋婉月抬起下颚,眼神少见的带着轻蔑:“谁嘴贱我就砸谁,下次要让我再听到你散播谣言,给同学造黄谣,我还砸。”
他怒不可遏,卷着袖子就要过来揍她:“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平时有几个男的在你身后捧你臭脚就真当自己是万人迷了?”
“怎么,想动手?”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
周温阳明显刚睡醒,额发有些凌乱,脸颊上还压出了几道并不明显的睡痕。
眼里还带着几分惺忪睡意。
看到他后,那男生愣了愣,脚步也停下来。
周温阳按着后颈活动了一下睡得有些泛酸的脖子,手指朝外指了指:“出去打吧,别打扰同学们上课。”
男生眼神有些发怵:“什.....什么”
周温阳脱了身上的校服外套:“不是要打架吗,我和你打。”
“我没......我没要和你打,我是说宋婉月......”
“是吗。”他笑了笑,掏了掏耳朵,“你要打谁?刚刚没听清,再说一遍。”
那男生不敢说了。旁边有人拉他,小声劝道:“行了,你不要命了,在周温阳面前说要打宋婉月。小心他弄死你。走吧。”
最后那人颤颤巍巍被人拉走。
周温阳回头看了眼宋婉月,刚想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却见她眼眶有点红。
周温阳走过去,将她的字典捡起来,放回她桌上:“胆子小下次就别强给人出头。”
宋婉月摇摇头,说她不是害怕,她是因为别的原因。
周温阳看着她眼角的眼泪,想伸手去给她擦掉,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问:“什么原因?”
她哽咽几声:“他们乱说,段柏庭才不是那样的人。”
然后周温阳就愣住了,那是一种从头到脚的怔愣,仿佛雷暴天,有人在他身体里穿插了一根避雷针。
在那一天,他毫无防备的就被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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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放学,宋婉月就在校门口等着。
高三比他们多上一节课,放学时间也晚一个小时。
周温阳说送她回家,她拒绝了,说她要等人。
周温阳看了眼远处还亮着灯的教学楼。
秋冬季昼短夜长,这个点天已经开始趋于暗沉了。
周温阳的眼神暗了暗:“等谁?”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的问出口。
宋婉月抬头和他看着同一方向:“段柏庭。”
他不再说话,站在原地静默许久,然后才艰难地转身离开。
若是宋婉月能转头看一眼,大概能看见他有些佝偻的身形,被压弯的腰,仿佛有什么被击溃。
可她没有,她一直都看着段柏庭的教室。
打铃声响起前,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就已经停在校外等着了。
宋婉月看着上面京A的牌照,不用问也知道是来接谁的。
学生络绎不绝的走出校门,宋婉月一个一个看的格外认真,唯恐有遗漏。
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时,她才笑容雀跃的过去:“等你好久啦。”
段柏庭愣了愣,看着她。
宋婉月自然熟络的仿佛他们这些天来的断联并不存在。
仿佛昨天两人还在同一间书房一起补课。
“给你带了些糕点,是我自己做的。我觉得比阿姨做的好吃。”
她喋喋不休,在他身边唠叨个不停,和她讲自己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爸还带我去钓了鱼,虽然我一条也没钓到。但我爸怕我难过,就把他钓到的分了我一条。两斤重呢。晚上吃的烤鱼,结果我被鱼刺卡了喉咙,被逼着喝了两大口醋。还差点吐了。”
“我妈同意我寒假去冰岛了,我想了好久。本来上次我妈还说让我期末靠近前十才同意。可我那个成绩哪考得进前十啊。”
“学校后面新开了家烤肉店,下次带你去尝尝。好想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炸鸡。”
段柏庭垂眸:“什么?”
宋婉月无辜的眨眼:“什么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她是故意的。
段柏庭眼神罕见地有些慌乱:“没什么。”
他不再多说,司机已经先一步下车,拉开了车门,等待段柏庭上车。
他看了眼宋婉月。
见她耳朵已经被冻红,鼻头也很红。
“要一起吗?”
宋婉月犹豫:“我怕你嫌我烦。”
扶着车门的手,稍微用了些力:“上次的事。”
这番话对他来说,其实说的有些艰难。
“是我考虑不周。”
宋婉月头垂得更低:“是我的原因,我太......太分不清界限了,明明你和我没那么熟,我还......就像刚才,我和你说那么多,你其实也在心里嫌烦对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眨了下眼,眼泪砸在地上。
段柏庭看见了,悬挂在下巴上的那滴泪水。
沪市的秋天很安逸,道路两边的树叶子全黄了,像是误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偶尔会有骑单车和散步的人路过。
宋婉月抿紧了唇,想把眼泪忍回去。
段柏庭最后还是松开手,他拿出纸巾递给她,语气很是温和:“擦一下吧,眼泪。”
宋婉月伸手接过,囫囵道谢:“谢谢。”
他摇头,把车门关上,让司机先回去。
司机迟疑:“可是......”
“没事,我待会自己坐车回去。”
他如是说。
司机便点头,开车走了。
直到最后的那点尾气也在风里消散。
担心在路中间站着不够安全,段柏庭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最后还是往上一寸,隔着她的外套,将她牵离这个地方。
“上次的事情,我和你道歉。”
这显然是宋婉月没想到的一句话,她愣在那里:“什么?”
段柏庭说:“可能我表达的意思和你理解的不太一样。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他其实并不擅长与人坦诚相见,所以这番说的同样异常艰难,中间几次停顿。
宋婉月不信:“你话都说成那样了。”
——你很会骗人。
——也很会哄人。
“我以为。”他再次停顿,“那是夸奖。”
“什么?”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这次没有回答她的话。
宋婉月看见,他的耳朵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变红。
宋婉月假装不懂,伸手去摸他的耳朵:“怎么红了。”
她能感觉到,在她的手碰上去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敏感的战栗。
可他这次却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冷淡地起身,让她自重。
唯一的变化就是耳朵变得更红,在她掌心,发热发烫。
她当然理解他的转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欲擒故纵的目的达到了。
接下来,她可以进一步的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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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老爷子发现不光宋家小丫头来家里的频率变高了,连段柏庭出门的次数也变高了。
两个人在书房补课。有时还没到饭点,段柏庭也会亲自去厨房煮碗面。
阿姨看见了,说她来就行。
段柏庭礼貌的拒绝,说没关系。
面煮好端上去,宋碗月必定会夸张的先吹他半个小时的彩虹屁。
“柏庭哥哥煮的面全天下最最最好吃。”
最后都会在他反复的催促下才肯动筷。
一道题他讲无数遍,她明明听懂了,却还是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段柏庭自然看穿她的心思,却也不厌其烦的给她讲第N遍,第N+1遍。
宋婉月转着笔,笑着问他:“柏庭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呀?”
他的动作停滞,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继续为她演算讲题。
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和周温阳比起来呢?”
怎么突然提起周温阳了。
“你认识他?”
他摇头。
“那怎么......”宋婉月停住了,想起上次在花园她和周温阳在一起,被段柏庭撞见的场景,她笑了,“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微微放大的瞳孔。
在普通人身上,这可能是再平常不过的转变。
可对方是段柏庭。
连喜怒哀乐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人。
宋婉月得到了答案:“当然是你更重要。”
下一秒,书房的灯关了。
已经是夜晚,天很暗,没什么光透进来。
所以宋婉月看不见想要看到的,包括段柏庭此时的表情。
她疑惑:“停电了吗?”
回头往回看,却分明看见书房门的下方,是走廊渗透进的光。
没停电啊。
她又将头回过来,看见段柏庭从灯开关上逐渐放下的手。
她愣了愣,再次笑了。
“害羞了吗?”
他不答,只是说:“高一上周模拟考,我看了你的成绩,第五十八名。数学只考了八十分。”
“你害羞了吗?”
“英语目前没有补课的必要,你虽然口语差了一些,但现在暂时用不到。”
“你刚才是害羞了吗?”
“接下来我重点给你辅导数学,我会给你出一张初中试卷,先看下你的基础水平。”
“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两人好似鸡同鸭讲,各说各的。
安静了很久。
黑暗中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男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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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宋婉月的成绩虽然没有如愿进入前十,但也往前迈了一大步。
宋妈妈特地请了段柏庭来家里做客,说要好好答谢他。
“以前给这丫头换了好多个家教,都没什么作用,想不到你这才教了没几个月就有了这么大的成效。”
往那以后,段柏庭就成了宋婉月的一对一私人家教。
偶尔是在她家补课,偶尔是在他家。
后来段柏庭高中毕业,他留在沪市读大学。
按理来说,不论是回英国,还是去北城,都比现在这所大学的选择要好。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留了下来。
众人都找不到原因。而且他选的那个专业,在沪大也是弱项。
以他的成绩,留在这里实在是屈才。
只有宋婉月知道原因。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宋婉月给他发了条信息。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
数秒后,收到回复。
——吃饭了吗。
——吃了。
——还饿不饿?
——不饿。
——渴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看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很久,似乎终于纠结结束,手机在她掌心震了震。
——我在你家楼下。
——嗯。
——下来,我想看看你。
她找到原因了。
是想每天能够看到她。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