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生入学的日子, 但程蔓一不是新生,二没在学生会担任职务,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去学校报完到后她在家休息了两天, 趁机将保姆敲定。
最后定下的保姆叫王芳, 是王秋梅朋友的侄女。
其实单看条件, 王芳并不符合程蔓的要求,她是最早一批下乡的知青。当初怀揣着梦想下乡,却很快被现实打败,下乡第三年,眼看回城无望, 她跟当地人走到了一起。
婚后夫妻感情和睦, 很快生下了一个女儿, 过两年又生了个儿子,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安稳幸福。
所以回城政策下来时, 她选择了放弃,因为在当地结婚的人想回来, 只能先离婚,而她不想跟丈夫孩子分开。
只是命运捉弄, 今年三月她丈夫上山时一脚踩空滚了下去,被人发现抬回来时已经断气。没过多久儿子半夜发烧,当天大队里的赤脚医生刚好不在, 辗转送到医院时已经迟了。
连着失去丈夫儿子, 王芳的精神气瞬间垮了下去,开始缠绵病榻。
直到两个月前,她发现女儿被大伯子小叔子家的孩子欺负, 公婆也觉得她女儿是扫把星,动辄打骂,才幡然醒悟,努力养好身体,打申请回城。
然而回城容易,想在城里安顿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一来她家境普通,家里孩子却不少,下乡时就一家六七口挤在两间平房里,这么多年过去,房子面积没有增加,人口却翻了一倍,根本没有她住的地方。
她爸妈虽然接纳她住在家里,但妯娌却横眉竖眼,哥哥弟弟也不怎么欢迎她,日子并没有比在乡下好太多。
原本她打算工作安排下来,稳定后带着女儿搬出去,可今年回城的知青太多了,知青办里全是排队等安排的,她一没关系二没钱,工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轮到她。
二来她闺女大了要上学,而她虽然在朋友的帮助下,顺利带着女儿回了城,可走前和丈夫的共同财产却被婆家搜罗走了大半,身上根本没多少钱。
不管是想搬出去住,还是想供女儿上学,都需要钱,而想挣钱就得找到工作。
所以那段时间里,王芳几乎天天都去知青办堵领导,可还是没什么结果,而家庭矛盾却越演越烈,正当她感到绝望时,她姑妈说有朋友的女儿想找保姆,问她愿不愿意去试试。
程蔓会选中王芳,并不单纯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而是想着她既然能为了女儿振作起来,以后遇到诱惑,也可能会为了女儿悬崖勒马。
从这方面来说,她的安全稳定性,跟那些家里有人在国营厂工作的人差不多。
而且王芳来试工时,程蔓他们的收音机还没有卖完,她知道程亮一直在房间里忙活,却没有多问。
经过一天的相处,程蔓觉得王芳是个聪明,却并不圆滑,很懂得分寸的人。请这样的人,沟通起来省时省力很多。
再加上王芳七八岁就踩着板凳做饭,厨艺练得不错,她还爱干净,指甲剪到底,缝里没有脏污,做饭之前会特意洗手,生活习惯非常好。
于是,经过短暂的考虑后,程蔓最终定了王芳当保姆。
至于待遇,第一个月工资是十五块,包她个人吃住,休息每月四天,一般是周日休。月底如果她干得好,没有被辞退,工资涨到二十,其他条件不变。
等程蔓生产,如果王芳能胜任带孩子的工作,工资再加五块,之后半年加一次工资,每次保底加两块。
像王芳这样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就算被安排进国营厂,初期工资也不会太高,估计就二十出头。而且国营厂最多只会给安排宿舍,一日三餐得自己掏钱。
而程蔓开的第一个月工资虽然不高,但她包了吃住,只要王芳不乱花,这十五块都能攒下来,更何况后面还有很多涨工资的机会。
因此,聊完待遇后,王芳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这份工作。
有了工作,王芳就没了后顾之忧,上班前先跟父母商量,请他们帮忙带孩子,她每个月会给十块钱他们算是女儿的生活费。
对成年人来说,十块钱不够吃喝,但她女儿年纪小,扣掉她的口粮,她父母还能剩几块钱,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另外她带着女儿去了家附近的小学报名,本来这事早该准备起来,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在哪工作,以后又要怎么安排,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好在确定工作是九月二号,三号还能报名。
安顿好女儿后,王芳就带着行李住到了陆家,房子就是程亮之前当工作室的那间。他们的生意结束后,房间里的东西也清空了,就剩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
房间并不算大,就七八个平方,但王芳很满足,她之前在娘家住的是过道,就一张窄小的行军装,还是母女俩一起住。
工作确定后,她就向父母提出将行军床搬到主卧,让她女儿跟父母一起住,她父母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这事,王芳不由心生感慨。
没钱的时候哪怕是自己娘家,她都觉得寸步难行,如今有了工作和收入,她有了底气的同时,父母也似乎变得好说话了。
王芳觉得可笑的同时,也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干,留住这份底气。
王芳入职后,程蔓和陆平洲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家里有人做饭了,三餐时间程蔓再也不用苦恼去哪个食堂吃饭,晚上陆平洲回来也不用随便凑合,饭菜都是热腾腾的。
其次是家里干净了很多,虽然程蔓和陆平洲都不算懒惰,但两人都忙,临江大学外的这栋房子又大,他们一个月能搞一次大扫除就不错了,经常打扫地只有房间和楼下客厅。
王芳则是个勤快人,住进来后每天都会扫地,楼上主卧、书房和客厅的家具每天都会擦,其他地方则是每周一次的大扫除时间打扫。
当然也有不那么方便的地方,家里多了个人,陆平洲在家里不如以往自在,只要出房间,必然得衣着整齐。
而且他们家没那么大规矩,吃饭都是一起,以前程蔓和陆平洲常在吃饭时聊天,聊的内容什么都有,没什么顾忌。
现在有了王芳,太私人的不好说,涉及到金钱的也不好提,聊天的时候得注意点。
但整体来说,请保姆后利大于弊,所以那点不适应,夫妻俩都在努力克服。
上班的第一个周日,王芳得了假回去看女儿,陆平洲也骑着车载着程蔓去了职工院。
虽然王秋梅总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乱花钱,回去不用提东西,但这次夫妻俩又没听话,去供销社买了糕点水果提过去。
到程家王秋梅见了,果然又是一顿念叨。
但这次程蔓不怕说,笑嘻嘻道:“我暑假挣钱了嘛,买糕点水果算什么,我还跟平洲商量给你和爸每人买身衣服呢。”
王秋梅边洗苹果边说:“我跟你爸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买什么新衣服啊!”
程树伟不爱听这种话,说道:“什么叫半截身子入土?我身体硬朗着呢,再活五十年都不是问题。”
“就你?还再活五十年?”王秋梅一脸不屑,“你先把烟戒了再来吹牛成不?”
程树伟被媳妇的话堵住,但心里并不服,低声咕哝道:“多的是抽烟还能活到八、九十岁的老人。”
程蔓听了忍不住说:“照您这么说,这世上还多的是抽烟得肺癌的人呢。”在戒烟这件事上,母女永远一条心。
只是程树伟在其他方面好说话,抽烟这件事上,却从不听人劝,眼见母女俩都来围攻自己,赶忙带上烟盒火柴,丢下一句去找朋友玩就出门了。
王秋梅气得够呛,说道:“每回都这样,烟就是他的命!”
程蔓对她爸也很无奈,但还得劝王秋梅:“爸就是那样的人,妈您别跟他置气了,他自己不爱惜身体,您在旁边干生气也没用,而且真气坏了身体,也是您自己难受,您说是不是?”
“算了,不管他!”王秋梅从闺女女婿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两个苹果,舀水洗干净,在拿刀切成小块放到桌上道,“咱们吃水果,不留给他。”
“行。”程蔓点头,拿了块水果吃两口,又提起买衣服的事,问,“你们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们一起去商场逛逛,你们自己挑,也省得我买了你又觉得这不好那不好。”
王秋梅说道:“你买的衣服,我什么时候说不好了?”
“怎么没有,去年过年给您买的那件棉袄,您当时怎么说来着?”程蔓学着王秋梅的腔调说道,“这衣服也太红了,你们小姑娘穿还行,我这么大年纪了,穿这颜色多不好?”
王秋梅被说得讪讪:“那棉袄颜色本来就艳了点,而且我后面不也经常穿那衣服吗?”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买了衣服还听您念叨,要不就今天吧?咱们买完衣服,中午就在外面吃。”
王秋梅连忙摆手:“那怎么行,我今天买了好多菜,鱼肉都有,不做明天就放坏了。”
“那周日去?”
“我跟你爸真有衣服穿。”
“得了吧,你们的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上次买新衣服都是去年的事了,哦,那次也还是我给你买的。”
王秋梅说道:“所以说啊,我跟你爸又不是没钱,家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老要你跟平洲给我们买新衣服算怎么回事?”
程蔓说道:“那您倒是自己买啊,或者让我大哥二哥给你们买,您不年复一年穿着旧衣服,我也就不会总说要给你们买衣服了。”
她话音刚落,程亮进来了,听见尾音问:“买什么衣服?”
程蔓简单将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程亮听后仔细去看王秋梅身上的衣服,才发现她身上灰色衬衣都洗得快发白了,印象里,这身衣服似乎真穿了很久。
他爸也是这样,私底下总是那两身衣服,还常拿工服凑合着穿。
想到这程亮说:“蔓蔓说得对,您跟爸确实该添置两身衣服了,这钱也不用蔓蔓他们出,我来给。”
程蔓一听便笑:“二哥这话实在,妈您跟我客气就算了,千万别跟二哥客气,暑假他可赚了不少钱。”
开学前,程亮拿了张三千块的存折给王秋梅,让她帮忙放着。
王秋梅吓了一跳,她活到这把年纪……唔,她倒也不是没见过那么多钱,刚建国那会,纸币面额大着呢,月工资都是几十万上下,人人都是百万元户。
但那时候钱不值钱,手里捏着几百万都没用,买不到多少东西。
五五年新人民币发行后,她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了,家里最富裕的时候,存款也才刚过千,还是这两年的事。
暑假前二儿子有多少钱,王秋梅哪怕不知道确切数字,也能猜到个大概,最多五六百之间。
这才一个暑假,他的存款就翻了五六倍,也就是王秋梅早有准备,不然得尖叫出声。
但儿子再有钱,王秋梅也不怎么舍得花,说道:“挣了钱也不能乱花啊,你不是还准备买房吗?”
嗯,开学前程亮给王秋梅的不止存折,打算买房这件事也告诉她了,想让她帮忙留意房源。
儿子想买房,王秋梅是一千一万个支持。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脑子没问题,眼睛也没有问题,她看得到这两年房价一直再涨。
尤其是今年,大批知青回城导致住房更加紧张,像职工院的房子,早两年一个单间才三四百,今年至少得五百才能买到。
还有程蔓买的那套房,去年才一千多,今年价格都上两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