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台上。
“各位,今日且在这冰天雪地的幽州台上饮宴如何?”
高冲转身看向众人笑道:“饮风露雪,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老拙听凭大使吩咐”,李袭誉闻言看看突地稽,突地稽躬身应道,态度甚是恭谨。
“蓍国公言重了”,高冲一遍解下佩剑,一遍摆手笑道:“你是国朝宿老,高冲可不敢无礼”。
突地稽果真是一如既往地谨慎,按照他的年龄以及官爵,即便坐在首位,其他人也无话可说,但他始终谨小慎微,只愿意坐在次座。
官拜都督,爵封国公,在高冲这个晚辈面前自称老拙,何为老拙,形容为人处世循规蹈矩,做事按部就班,完全没有小心思的厚道人,便是老拙,这便是老年人自称的谦词。
随着侍从端上酒菜,高冲举杯道:“条件艰苦,仅以浊酒庆祝今日讲武圆满结束”?
众人纷纷举杯。
突利可汗目露欣赏之色,举杯看向高冲,“久闻高大使风采,今日相聚,不胜欢喜,饮胜”。
高冲微微颔首,笑道:“小可汗赤诚之心,难能可贵,饮胜”。
酒过三巡,高冲注意到突地稽身后的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身材瘦长,四方脸,略显稳重,始终侍立在突地稽身侧,只是不时看向四周,但是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见高冲看过来,那男孩仅仅抬头看一眼便是迅速低下头,一动不动。
“蓍国公,不知你身后的这孩子是?”高冲开口问道,心中已是心中有些猜测。
突地稽一怔,“这……可是此子冲撞到大使?”
“没有”,高冲摇摇头,无奈笑道:“只是看到这孩子非同一般,有大豪杰之资,因而好奇一问”。
突地稽实在是太过于谨小慎微了,好歹也是粟末靺鞨的酋长啊。
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理解,粟末靺鞨实力一般,当年的粟末靺鞨的酋长,也就是突地稽的兄长突地瞒咄,率领粟末靺鞨在黑水靺鞨和高句丽的争斗中大败,无奈退出黑水流域,投奔前隋。
迁徙到营州安顿后,粟末靺鞨八个部落加起来仅剩五千余人,几近灭族。
突地稽继任酋长之后,谨小慎微的侍奉隋炀帝,在江都那个江南士族把持的地方忍辱负重,性子早被磨平了。
也怪不得人家历经两朝四帝,始终深受皇帝信任,出仕三十余年,最后高寿七十多岁。
听得高冲的话,突地稽有些不解其意,只得如实说道:“谢大使吉言,此乃犬子突地行,现今九岁,化外小儿,听说我要来中原观礼,便吵着要来见见世面,我老来得子,对他实在宠溺,就一同带来了,让大使见笑了”。
突地行,九岁……高冲眼睛一亮,那就没错,这个男孩就是日后那位威震边疆的靺鞨名将李谨行。
“蓍国公莫要妄自菲薄”,高冲郑重说道:“我观此子虽是年少,但沉稳有度,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一定大有作为”。
突地稽见高冲如此郑重,不似说笑,顿时喜笑形于色,再次拜谢:“谢大使吉言”,说罢便是回头瞪一眼突地行,脸色一板,“还不拜谢大使夸赞”。
突地稽久在中原出仕,深深体会到汉人名士的影响力,仅仅是名士的一句点评,便可使人扬名。
对于渤海高氏的影响力,突地稽更是切身体会,他见过当年号称“真宰相”的高颎,门生故吏遍天下,在河北渤海一代,渤海高氏始终是一流名门。
高冲的地位自不用说,凭借两朝从龙之功,他日必定登阁拜相,若是可以得到高冲的赏识,粟末靺鞨也就不用如此困顿了,突地行的仕途自然通达。
突地行反应过来,便是规规矩矩的行礼拜谢,一板一眼的说道:“小子多谢大使赞誉,愧不敢当”。
“来,这边坐”,高冲见状更是心喜,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坐在身旁,同时看向其他人笑道:“我看这孩子实在投缘,只是个孩子,诸位莫要介意”。
高冲身为黜陟使,高坐主位,直接让突地行一个靺鞨小子坐在身边,便是坐在主位,坐在其他人的上首,若不解释一下,难免他人心中不喜。
听得高冲的话,王君廓咧嘴笑道:“他一个奶娃娃,我跟他计较什么,就让他帮你倒酒吧”。
突地行有些发愣,看向老父亲,突地稽见其他人并不介意,便是催促道:“愣着作甚,快去给大使斟酒”。
突地行点点头便是上前,规规矩矩的侍奉在高冲身侧。
“来,坐下,你这手冻得冰冷,来吃些炙肉,暖和暖和”。
高冲一把拉着突地行坐下,看向小男孩双手冻得通红,如同冰块一般,心中有些不忍,这么懂事的孩子真是少见,当即解下大氅披在突地行身上。
突地稽父子有些受宠若惊,刘弘基等人神色亦是讶异,看来突地行这小子福分不浅啊。
“大使,这可不敢当啊”,突地稽直言道:“我等化外之民地处苦寒之地,早已习惯风雪了”。
“蓍国公这是何话,营州乃是大唐治下,太子也说过许多次,爱汉胡如一,你莫要妄自菲薄了”,高冲一边切割着炙肉递给突地行,一边故作不满的皱眉说道。
“蓍国公,你湖涂啊”,刘弘基摇头笑道:“没听说攸之今年开始收徒了吗?既然他如此看重令郎……”,说着刘弘基挑挑眉头,示意突地稽看向高冲。
王君廓艰难咽下温酒,瞪眼问道:“你要这小子拜师攸之?”
李袭誉同样有些惊讶,在他们看来,突地稽无论官爵如何,始终是“化外之民”,注定是蛮夷身份,虽不至于鄙夷,但始终是有几分轻视。
突地稽听明白之后,便是脸色微红,迟疑的摇头道:“怎敢高攀大使门第”。
刘弘基跟高冲多少年的交情,见他含笑不语,便明白他的心意,立即说道:“蓍国公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当朝国公,封疆大吏,怎可说出如此自轻的话,攸之又岂是那种只看门第的人,你若是有心,便莫要犹豫了,错失良机,可是后悔莫及啊”。
突地稽看向高冲,见高冲只顾着跟突地行交谈,对他们的谈话故作不知,突地稽人老成精,怎么会不明白,当即出列拜倒。
“大使,老拙有一个不情之请,此子顽劣,不知诗书,久闻大使文韬武略,乃当世名士,老拙厚颜恳请大使收此子为徒,粟末靺鞨上下定当铭记大使恩德”。
高冲展颜一笑,也不矫情,点点头笑道:“我确实看重这孩子,既如此,突地行,你可愿拜我为师?”
突地行心思机敏,见老父亲神色,立即趴伏在地,“小子愿意”。
高冲面露笑意,“条件有限,那便简化繁文缛节吧,敬一杯酒,你便是我的四弟子了。
你大师兄是河东薛礼,二师兄闻喜裴行俭,三师兄历城罗坚,改日见面你们再认识认识”。
突地行立马规规矩矩的敬酒,同时将这三个名字记在心里。
下面刘弘基便是拎着酒壶坐到突地稽身边,给他一一介绍高冲的三个弟子。
突地稽闻言愕然,这三个弟子每一个都是出身不凡啊,想到这里,突地稽心中不免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