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说是隔离室,就是间远离教学楼的废弃医务室,掩映在青葱树木之间。
正是大课间时间,远远的还能听见操场上的音乐声,靠近隔离室的地方很安静,绿灌丛茂密,里面响起嘶嘶啦啦的知了声。
林言走在小路上,绕过一棵大树,看见了那间由医务室改装而成的隔离室。
隔离室的窗户外装着防盗网,外观和教室差不多,光线不错。
林言步伐很轻,走路时很安静,并不东张西望,指尖自然放松的垂在腿侧,眼睑微抬,他身段修长、柔韧,看起来就好像特地练过。
系统很早就发现,不论是潜入更衣室时柔韧轻巧的姿态、还是早上给纪妄下药时瞒天过海的手速,林言都不像普通人。
只是马仔任务这么卷吗当个马仔都得会这么多本领
虽然好奇,它也没有多问。
从林言来到拯救任务起,他以前的记忆就会被淡化处理,估计就算问了,林言自己都记不清。
“纪妄。”
突然响起的男声令林言脚步一顿,他迅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猫着腰,踮着脚尖,蹲到隔离室后窗下面。
那道男声还在继续,温温和和的,蕴藏的含义却不亚于杀人诛心“你怎么又给爸爸妈妈添麻烦呢幸亏今天老师先找到了我,不然家里又要因为你闹得人仰马翻了。”
“你也知道你的身份不一般,顶级aha听起来风光,实际上每次易感期你都很不舒服吧我能理解你,但是外人不会理解你,他们只会觉得你总是出事、惹事。”
来人的身份已然清晰。
林言面色沉冷,悄悄探出头,朝声音来源看去。
是纪年。
夏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微风燥热。
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的男生就站在距离隔离室不远不近的地方,戴着一副银边眼睛,身姿笔挺,五官精致,眼睛是桃花眼,有种柔和的美。
他气质很特殊,像春风拂过水面,又像垂坠的紫藤花瓣,站在阳光下微笑时,令人微微感到目眩。
林言眉头顿时皱的更深,不太对劲,这个纪年周身流露出的气质,与他眼中的贪婪和语气中的轻蔑截然不同。
就好像给一个垃圾桶套上了五彩斑斓的外衣,十分别扭。
他心下有了猜测“系统,这个纪年就是穿越者或者重生者吧”
“抱歉,宿主,我并不能给你准确的答复。”系统说。
“没事,”林言知道它受限于世界规则,“我已经确定了。”
这种腐烂的、从骨子里发散出的恶臭味,只有掠夺者身上才会有。
说句粗俗的,掠夺者们就是屎盆子镶金边,稍微有点经验的任务者一眼就能看出来。
纪年仍在不紧不慢的说话,他语速轻慢,带着些蛊惑“纪妄,你知道爸妈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选择你吗
“就是因为你的信息素太不可控了,如果你只是一个beta,或者一个正常的aha,信息素稳定正常,爸妈才会喜欢你,纪家也会更加欢迎你,像我这样,你才会讨人喜欢。”
“你愿不愿意去做腺体修正手术”他轻声细语,宛如暗处蛰伏的毒蛇,直到此时,才露出了毒牙。
“做了手术,你就能回来了。”
“纪妄,你要好好想想,是现在的生活好,还是回到爸妈身边的生活更好,纪家永远是你的家,你可千万不要辜负爸妈对你的期待。”
“还有爷爷,你知道他因为你的事住院了吗”
林言已经听不下去了,愤怒到极致,他反而冷静下来。
纪年的态度实在嚣
张。
好像压根不把纪妄当正常人看,这不对劲,纪妄就算再落魄,也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两句话就去“修复”所谓的腺体,除非纪年有七八分的把握,纪妄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他的把握从何而来
难道纪年手里还有什么底牌
林言悄无声息的将手机往隐蔽处藏了藏,继续对着纪年录像。
纪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话里话外都围绕纪妄信息素有异,做手术才能回纪家一个主题,林言一边警惕的听着,从他口中获得更多信息,一边悄悄探出头,从磨砂窗户外朝里看。
隔离室年久失修,窗户表面覆着一层灰尘。
林言扒着防盗窗的栏杆,努力瞪大眼睛,想找到纪妄的方位,半天,他才看到角落里的一个人影。
人影席地而坐,阴影没过他的全身,他安静的低着头,像一尊石像,清瘦的骨骼抵着潮湿的墙壁,似乎在认真倾听纪年的话。
林言急了,纪妄这人怎么什么都听呢
听纪年放屁不如听他唱ra了。
他想了想,轻轻屈起食指,越过防盗窗的铁栏杆,敲响玻璃。
哒。
那道人影似有所觉,转过头。
很轻的一下,音量控制在只有屋内的人和敲响的人能听见的范围内。
林言吞口口水,有点紧张纪妄会不会过来,窗户可以从内部拉开,一旦拉开,纪妄就能看见他。
他瞪大眼睛,紧紧观察着那团黑影的一举一动,黑影依旧安静的靠在角落,迟钝又淡漠的,接受着外界反馈给他的一切。
果然又是这样。
林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垂下眼睑,很轻的又敲响窗户。
哒、哒、哒
他努力保持着节奏,不敢敲太快、也不敢敲太慢,尽量压下纪年的话对纪妄的影响,速度适中的即兴演出,耳边有风吹过,带来了纪年的声音。
“你现在信息素失控,和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不如做修复手术,还能保持aha的尊严”
哒哒、哒哒、哒哒
“纪家养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回报爸妈了,我要是你,现在都没有脸面顶着纪这个姓”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哎,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家和万事兴,纪家出了你这样的人,你知道外界有多少人在看我们笑话吗你真的不会愧疚吗纪妄”
哒哒哒哒哒哒
林言觉得自己快把窗户敲碎了
一指禅功都他妈快练成了
他眼中燃着两簇小火苗,把窗户当纪年的头盖骨,一边咬牙切齿的敲,一边暗暗调整呼吸,努力把杂乱的节奏拐回正途。
“这周五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吧,是我的生日,爸妈说要带我去隔壁市玩一圈,纪妄,没记错的话你的生日也是这周五,可惜你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他们对我可好了,总是抱着我叫宝贝”纪年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一次,他语气里微微含笑,已然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与针对,直接拿早逝的纪妄父母说事。
林言彻底没了表情。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只有纪年这样的人渣才能说出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
纪妄的父母在他五岁那年就出车祸去世了,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撞了人后痛哭流涕,对罪行供认不讳,判了十年,三年前一出狱便没了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
纪年刚回纪家时,纪妄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私下动用人脉去找大货车司机的下落,只是不等他查出点蛛丝马迹,他在纪家的地位便急转直下,同学的欺凌、父母的忽视
、纪年的针对、发小的背叛等等,一桩桩一件件耗尽他的心血,即便他再想调查当年的事,也有心无力。
林言绷紧的指骨隐隐泛着白,他实在敲不下去了,想现在哐哐给纪年两拳。热血一上涌,他刷的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哒。
就在这时,窗户内响起很轻、很慢的一个声音。
像春天来临之际,小草顶破泥土时的声音。
林言下意识侧过头,磨砂窗户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影,人影蹲在背光处,身形清瘦削薄,微垂着头,脖颈至脊柱连成一条明晰流畅的弧线,他指骨很轻的,又在窗户上敲了下。
像某种无声又迟滞的回应。
窗户微微印出他苍白的肤色。
那一瞬间,林言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小草顶了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