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岭头,
是一处稍微高于四周的丘陵。
丘陵最高处,
原先是一家广府士绅出资修建的砖石碉楼。
碉楼,顾名思义。
碉堡和楼房,二合一的产物。
一来可防匪,二来可防洪水。
匪患和洪灾,是粤西平原挥之不去的阴霾。
洪水来了,
碉楼内居民可到楼上暂避。
匪患来了,
关闭木门,在楼上打枪放箭。
……
广勇再次加固了此处碉楼。
在周围挖掘了一圈壕沟,增设陷坑,内藏尖竹刺。
还在楼顶增加了多处射击孔。
此时,
碉楼宛如一片树叶,在客勇一浪高过一浪的进攻中起伏。
客勇没有大炮,所以用人命填。
半个时辰不到,
拔除了碉楼外侧的所有障碍,开始集中力量围攻碉楼。
碉楼楼顶,
一团练哨长探出脑袋观察,
差点被一杆掷来的短矛击穿脑袋,吓的一踉跄。
……
不过,
他很快醒悟过来,
冲着楼里所有人大声吼道:
“陈氏族人听令,先打那些扛着梯子的客匪。不要慌”
碉楼,射击孔内,
不时喷出白烟。
正在围攻的客勇不断有人中弹栽倒,痛苦哀嚎。
阵后的客家女子冒着硝烟,抬着担架来回穿梭,将伤员运输到后方。
客家女未缠足,平日承担了许多沉重农活,性子彪悍。
天平天国都城天京陷落时,
守卫天王府到最后一刻的女兵们就是由客家女子组成。
可以说,
这是当时最吃苦耐劳的一群女人。
其坚忍程度,超出想象。
……
客勇攻击凌厉,顶着伤亡玩命的冲。
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跟上。
碉楼里的抬枪、火绳枪、弓箭已经压制不住如此庞大的数量。
许多人慌了。
装填手抖,动作变形。
炸膛连续发生了2起。
哨长听着外面哐哐砸门的动静,
用力吼道:
“南边,就是我陈氏的祠堂。”
“要是祠堂被烧了,我们死了有脸见祖宗吗啊”
……
激励十分有效。
精神几乎崩溃的众人,肉眼可见的开始上头。
“杀,杀客匪。”
楼顶,
石灰粉泼洒,礌石猛砸。
中招客勇惨叫连连,但终究是爬上来了。
狭窄的楼顶,
双方短兵相接!
矛刺刀砍,拳砸牙咬,不死不休。
1年轻广勇手持短矛刺入刚攀爬上来的客勇腹部
客勇表情痛苦,口鼻涌血,却死死抓住矛杆往后一仰。
俩人一起坠落
摔昏迷的广勇,立马被底下客勇乱刀分尸。
……
若是广州驻防八旗见了,
肯定睁大眼睛直呼不可能,汉人不可能这么勇。
如果这么勇,
当初大清是怎么拿下广东的
实际上,
这是一个很复杂很难全面阐述的话题。
打仗,
勇气很重要,但不是唯一。
更关键的是组织度以及核心人物。
换句话说,
如果有个李郁这样的核心人物,以及周密的组织度,再将军事工业稍微提高那么一些。
无论广府还是客家,都能横行天下。
……
半刻钟后,
大岭头碉楼失陷!
客勇迈出了关键一步——攻坚。
别看只是小小碉楼,对于无火炮无组织的团伙而言,难度不亚于山海关。
李郁所不理解的拉锯战,
其实就是因为土客双方都不具备攻坚能力,打不出决定性的胜利。
……
四邑团练终于赶到。
乌泱泱摆开了阵势,
鼓声响起,众人跟着旗帜前进。
虽然队列不整齐,方阵配合不默契,但已初步具备军队雏形。
打头阵的是清一色火绳枪兵。
客勇也收拢兵力,赶紧布阵。
在反复的械斗中成长起来的客家首领曾怀古,拎着刀前后奔跑,想尽量的排兵布阵。
“待会我喊冲,大家就一起举盾冲上去。明白了吗”
“明白。”
……
曾怀古左手盾,右手刀。
默默注视着对面气势上明显压过己方的广府团练。
他知道,
迎着对方火绳枪冲锋,伤亡会很惨重。
但,没有选择。
北方汉人开始南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永远处于劣势。
疾病、饥荒、土匪、官兵、村民、蛇虫、瘴气、洪水,先至者
就像闯关,
层层淘汰。
总之,
南下之路,就是求生之路!
逐渐的,
他们融合成了一个整体——客家。
……
“客家人,有死无生,杀!”
曾怀古眼睛血红,大步冲锋。
十几名首领和他一样选择冲在最前面。
就像他们的祖先那样,逢战必冲锋在前,激励族人。
血性、团结,
若无这2样,他们早死在南下逃亡途中了。
广勇也一样充满了杀意。
宗族团总和儒生军官们高呼:
“列阵,检查火绳。”
一些人赶紧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火绳,小心吹旺,调整合适长度。
然后,
对准漫山遍野冲锋而来的客家人。
……
距离40丈时,枪声响起。
客勇队形中有人中弹倒下,但不多。
曾怀古举盾护住要害,低头猛冲。
此刻,
他心静如水,只想着战死后去见他的好兄弟,吕大有。
距离25丈时,
第2波枪声响起。
这一次,伤亡明显。
疯狂冲锋的客勇,队形出现了混乱。
中弹者倒地后,将后面的同伴绊倒。
对面,
四邑团总们大吼:
“快,快装填,争取再打一枪。”
然而,
团练就是团练,训练不够,心理素质也不够。
最关键最能杀伤敌人的第3波齐射终究是打折了,只是稀稀拉拉响了不到4成。
……
“杀。”
“杀。”
四邑火枪兵后退,长枪兵向前,和冲到面前的客勇杀成一团。
武艺,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意义。
稍微经历过训练的四邑团练,列阵长枪攒刺,利用长兵器优势压制客勇。
一捅一拔,鲜血喷溅。
曾怀古的盾牌丢了,
冲锋时被一发铅弹穿透,铅弹余势不减打入肋下,幸而伤口不深。
如果没有盾牌的迟滞,
他此刻应该死了,如愿以偿和好兄弟吕大有在天上团聚了。
……
他望着身边三五成群冲上去,又一排排被长矛放翻的兄弟们。
暗叫不好。
从地上捡起一块圆盾,瞅准时机,一个前滚。
然后,挥刀左右劈砍。
刀锋划开肌腱、皮肉,饱饮鲜血。
受伤广勇倒地,
长枪阵硬生生的被他破开了空隙,后面的客勇见状大喜,立马楔入。
扩大空隙,击穿阵型。
不出意外,
双方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