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是最讲究尊卑座次的。
作为本府主官,胡知府快步上前,大声说道:
“本官捐2300两,预支一年的俸禄!诸位同僚,也要体会朝廷的苦心。”
紧接着是同知,他竖起四根手指:
“下官在扬州任职许久,有些积蓄,捐献4000两。”
“下官僭越了,望府尊海涵。”
在场众人哗然,同知这是在公开打府尊的脸啊。
二哥比大哥捐的还多!这可不符合官场规矩。
然而,钱峰不在乎:
“不拘泥官场小节,却识大体,好样的。”
这一句,就相当于给同知的举动定性了,不但不僭越,还有大局观。
胡知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暗,心中记恨。
紧接着,本府官吏按照品级挨个捐献。
就连班头、牢头都没拉下,也得捐!
半个时辰后,钱峰看着捐献的花名册,说了一句:
“本钦差给诸位准备了晚饭,都留下吧。”
说罢,和海兰察对了一下眼神。
……
海兰察立即大声说道:
“1000两以上的,去东院。1000两以下的,去西院。”
众人一愣,不敢多问,自觉地分开了。
刚一入座,只听得一声炮响。
大队兵丁手持利刃,冲了进来。
顿时把一帮官爷吓坏了,又惊又怒,果然是鸿门宴!
海兰察手按刀柄,厉声说道:
“奉钦差大人命,捐银1000两以下官吏,斩立决!”
虎狼一般的兵丁们,立即把西院的官吏全部拿下,摘下顶戴,刀鞘砸弯膝盖。
然后,钢刀出鞘!
胡知府吓坏了,跪着哀求道:
“钦差大人,本官替他们求个情。双倍补齐差额,饶他们一条性命吧。”
众人也跟着哀求,不断抬高捐献的数字。
钱峰摘下顶戴,理了理上面的红缨。
叹了一口气,说道:
“诸位在这繁华的扬州府当差,早已是家财万贯,脑满肠肥!”
“如今朝廷有难,你们连区区1000两都不肯出?你们扪心自问,谁家里是真的困难?”
“若是有,大胆的站出来,告诉本钦差。本钦差查实后,给他磕头赔罪,给他官升一级。”
沉默,哭泣,哀求,
就是没人敢说:钱峰,漕你老母,老子就是个穷官,甭说1000两,100两都拿不出来!
……
钱峰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海兰察吐出一个字:“杀。”
钢刀挥下,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雪白的院墙,顿时染红一片。
胡知府吓的哆嗦失神,被人拉走了。
36颗脑袋,就这么当场砍下来了。
其中最高的一位,是从五品。最低的是衙门书办,无品级。
随即,钱峰下令将这些人抄家,所得银钱优先用于漕运疏通。
效果很好,杜绝了“漂没”这一优秀传统。
扬州府上下所有的官都吓坏了,听到钱峰的名字就打哆嗦!
一口气,抄出了230万两现银,房产田地另算,就连区区的牢头,都抄出了3万两。
钱峰看着抄家明细,又是冷笑。
他丝毫不惊讶,作为一个二愣子御史,他只是直,但不傻。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大清,了解这里面的积弊。
若是有机会,他甚至想将一半的督抚拉下马,让皇上看看他们的嘴脸是多么无耻,让其余的官吏稍稍收敛。
“海都统,伱怎么看?”
“不敢想。”
海兰察摇摇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80多岁的族人,还在伊犁军前效力。
索伦族人出征,战马、弓箭、甲胄,都需向朝廷原价购买。
或者是先赊欠,战后从军功赏赐里抵扣。
兵部给索伦的赏格是,一个首级5两。
也就是说,假设扬州城所有人的脑袋全砍下来,算作军功的话,也换不来这三十多人的财富。
钱峰叹了一口气,说道:
“若是我大清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那会是何等的盛世?何等的文治武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乾隆大帝面前都会黯然无光。”
“只可惜~”
海兰察沉默,他本能的觉得这种议题,自己不该发表任何意见。
皇上对自己的厚恩,比天高,比海深,这辈子啥也不想了,努力还吧。
老虎吃野犬,野犬吃兔子,谁又能改变呢?
……
有了足够的银钱,钱峰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按照大清律,挖河是徭役,没钱可拿。
今日,这规矩改了。
仪征运河大堤上,一排排的银箱打开,钱峰就像一个勇士般站到了最高处。
他用最大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乡亲们,从今天开始,每挖一筐土方,就得铜钱5文。你们可以以村子、宗族为单位,共同协作挖河,领取银钱。每天下工前,当场结算。”
“本钦差知道你们挖河辛苦,可运河一日不疏浚,漕运就一天不能通,京城就无粮可吃,朝廷就无一日安宁。”
“乡亲们,拜托了!”
钱峰居然,扑通跪了下去。
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了泥水里,令人震撼。
百姓们也纷纷跪了下来,一片哽咽。
随即,工程进度肉眼可见的加速了。
钱峰看着火热的劳动现场,感慨万千,他了解大清百姓,同情大清百姓。
百姓们实际上是很容易满足的!
只可惜,总有人将他们的底线不断压低,低到尘埃里了也不知足,还要继续打压。
直到触底反弹,山崩地裂,日月染血。
他最大的期盼就是,朝廷能够爱惜民力,多施仁政。
皇上千万不要再南巡了,一次就是上千万两的花费,靡费银钱。
不远处,胡师爷站在堤坝上,直摇头。
他有些担心,钱峰这二愣子真能把运河给挖通了。
自言自语道:“有钱能使磨推鬼,钱到位了,长江都能给你截断了。贤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局就看老天爷喽。”
……
扬州城内,江春府邸。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翻看邸报。
邸报不是稀罕物。
大清朝没有秘密,一切都是可以上秤的。
桌子上厚厚一叠邸报,分别来自江宁府、扬州府、苏州府、还有绿营系统。
这一年内,所有关于江南的邸报都在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左手不断翻阅,右手不断的记录重要信息。
突然,他僵住了。
不可置信的又重头翻阅了一遍,才靠在了椅背上。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所有事都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太湖!
“阴谋,这其中有大阴谋。”他喃喃自语道。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老爷,奴家可以进来吗?”
他拿过一本书,盖住了纸,才说道:“进来吧。”
人未到,淡雅的香味先到!
来人是府里戏班子的台柱,芸娘。
“刚沏的茶,老爷尝尝。”
江春尝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错,有什么事吗?”
芸娘答道:“奴家想为一个同乡孩子求个活路,家里遭了灾,想在这扬州城找份饭辙。”
“去城外的园子,跟着学点木匠手艺吧。”
“谢老爷。”
芸娘起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桌子上被书盖着的纸。
莞尔一笑,飘然离去。
……
江春若有所思的敲击着桌子,一言不发。
将所有邸报收拢起来,放进了柜子。
又凑近蜡烛,将他所写的纸销毁了,跳动的火苗中,他仿佛看见了无尽的兵戈烽火。
脑中闪现出了一句诗: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管家。”
“老爷,有何吩咐?”
“最近府里有来新人吗?”
“老爷是指?”
“除了护院,镖师,近一年新来的下人全部打发到城外园子里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