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破落户依附于河东三姓才能在以往每一次江山动荡之中得以保全,非但不似恩德,现在反而要因利背刺吗?
河东世家耕读传家,忠义之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王福郊无奈,摊手道:“这并非在下危言耸听,但这就是眼下最有可能发生之事。”
薛收断然道:“这并不会发生,只需坚持一下,盐场即便复工也不可能恢复产量,到时候各地存盐告罄,局势动荡剧烈,房俊只能来求着咱们。”
王福郊道:“房俊手上有新式的制盐技术,可以大幅度提升产量,只要荥阳郑氏能够帮助他募集足够的人手,未必需要咱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薛收瞪圆了眼睛:“当下的制盐技术已经集数百年制盐经验之大成,两百年未曾变更,他房俊凭什么就敢口出狂言予以革新?不过是虚言狡诈而已,你也敢信!”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房俊没有大幅度增产的新技术,那么只要河东世家稳坐钓鱼台,看着房俊折腾就好,折腾到头来也只能因为各地存盐告罄而不得不偃旗息鼓,反过头来求着河东世家复工复产,谈判条件大幅度放宽。
反之,如果房俊当真能够拿得出新技术,那么对于河东世家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再也别想在河东盐池分润利益,更遑论重新夺回归属权。
有还是没有?
谁也不知道。
王福郊摇头,苦苦相劝:“万一有呢?那对于咱们河东世家就是万丈深渊,没有了盐池的利益,河东世家一落千丈,荥阳郑氏却就此崛起,此消彼长,何以自处?”
他想要拿个“榷盐使”的资格,却也不希望与“三姓”彻底翻脸,所以苦口婆心想要劝谏薛氏接受房俊的条件,但薛收之固执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明知形势不利却不肯低头、不知求变,老糊涂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群抱残守缺看不清时代的老糊涂执掌着门阀大权,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曾经繁盛无比的门阀带进沟里,却无力予以更改。
薛收不屑一顾:“荥阳郑氏又如何?我马上下令河东世家集结家兵,给房俊施压!他房俊虽然有数千大军,就不信他当真敢挑起一场战争,彻底逼反河东世家!”
王福郊哑口无言,面对如此顽固的老糊涂,他还能说什么呢?
还一会儿没怎么说话的薛迈蹙眉喝叱:“你糊涂了不成?他房俊不敢逼反咱们,难道你就敢造反?”
薛收反驳:“难道束手待毙?河东三姓荣耀数百年,便是当年隋炀帝也要优抚咱们,太宗皇帝亦温言抚慰,何曾受过这样窝囊气!”
薛迈叹气:“你口口声声‘河东三姓’,那我问你,局势到了这一步,裴、柳两家何曾派人前来商议对策?”
薛收愕然:“……”
他这才想起,直至眼下,闻喜裴氏、解县柳氏安坐不动、全无声息,坐视局势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却浑然不觉。
不对劲啊,该不会是被房俊给收买了吧?
薛迈不理会傻眼的薛收,看向王福郊,问道:“你可知裴、柳两家为何按兵不动?”
王福郊恭声道:“晚辈并不知他们怎么想,但今日前来途中也曾思考其中缘由,想来不外乎改弦更张而已。”
“混账东西,有话就说明白,王仲淹学究天人、聪慧无双,怎地就生出你这么个愚钝迟滞的儿子?”薛收吹胡子瞪眼。
王福郊习惯了这老官儿的臭脾气,唾面自干,解释道:“所谓的改弦更张,不过是变更利益的获取方式而已,以往在盐池获取的利益彻底让出去,从别的地方获取相应的补偿,如此一退一进,或可确保利益平衡。”
薛收还是没懂:“从哪里获取?”
王福郊看了一眼蹙眉不语的薛迈,小心翼翼道:“或许……出仕?连续两次兵变,天下门阀遭受惨重打击,朝堂之上更是清洗了好几波,高官之中大多勋贵、宗亲,世家子弟寥寥无几。或许裴、柳两家想要趁此机会获取中枢在仕途之上的支持,多多简拔门下子弟进入中枢?”
时代已经变了,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基石已经不再是垄断各种资源、攫取国家利益,而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走上更高的官职参与到国家的管理当中,从而保障家族利益。